《远遥记》山海咸人

9、番外·婚前二三事

　　最近京城的说书先生痛并快乐着。

　　大鸿胪出国途中遇刺、露宿客栈时与一妙龄女子暗生情愫、铲除了内鬼之后顺利游说至北狄稳定了和平关系的故事，这故事随着他本人的归来，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人们爱听，说书先生就变着法地讲，讲到口干舌燥也要继续扯着嗓子喊——
　　“说起来这二位的相遇，可谓是天雷勾地火！那姚氏姑娘见了大鸿胪的容貌，就挪不动脚了，当时就用刀架在大鸿胪的脖子上，逼他留下来！不愧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姚将军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至于二人是如何暗生情愫的，请听下回分解——”

　　茶馆里响起一阵掌声，还有铜币银块掉在桌上的声音，说书先生捧着笑谢过各位老板，正满心欢喜地清点小费，却感到身后似乎有一束狠辣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是错觉吧。他没理会，包了钱离开了。

　　姚遥透过门帘，一直盯着那人出了茶馆的门，才气呼呼地收回目光。

　　“满嘴胡言！居然还有人给钱？我都差点想把茶杯扔过去了！”
　　姚遥边说边比划了一个扔东西的动作，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含笑不语。

　　“喂，你就这么纵容这些人毁坏我的名誉吗？”

　　“嗯？难道不是事实吗？”徐温远调侃她，“我难道不是靠这副好皮相把姑娘勾引到的吗？”

　　“那用刀这种细节是怎么传出去的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说书人也知道了？”
　　姚遥话音刚落，就想起一个人。

　　韩良。

　　“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跟他说啊！！”
　　臭男人，气死我了！

　　这只是他们婚前的一件小事。

　　赵家家破后，姚将军也不想在本地呆下去了，省得惹人口舌。另外，姚将军和夫人考虑到，毕竟对方是位高权重之人，万一以后姚遥被欺负，娘家在京城的话好有个依靠。

　　于是亲事定下来之后，姚遥一家也搬来了京城。

　　家搬得很顺利，徐温远为姚家找了一处风景秀丽又宜居的宅子，离他府上也不远。
　　婚礼的准备也稳步进行着，新年伊始，一切都将是新气象。

　　姚家刚安定下来，聘礼就送到了。马车几乎把半个宅子都包围住，徐温远担心姚府人手不足，还派了很多人帮忙卸货。

　　春蕊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的样子，打趣道：“姑爷也太急了吧，真是羡慕死我了。”

　　姚遥嘴上回了一句“说什么呢”，但看着姚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的样子，心里也开心得不得了。

　　晚上，姚遥和姚夫人一起清点嫁妆的时候，姚夫人的笑就没下去过。

　　“娘，你就这么开心吗？”

　　“我能不开心吗？你这丫头，没想到当初夸下海口说什么要嫁更有钱有权的大人物，还真如你所愿了。”一想到大鸿胪将要成为她的女婿，姚夫人喜不自胜，说话也轻浮起来。

　　“真好，等你嫁给了大人，阿舜未来我也不用愁了，真是天佑姚家。”

　　姚遥确信，母亲是真的发自肺腑地感到开心。
　　可是她自己却突然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情绪低落。

　　“嗯。”姚遥应和道。

　　姚遥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一个。

　　她记得在茶馆里，徐温远笑问她是不是因为好皮囊才喜欢上他，当时自己怎么回的来着？

　　姚遥有些记不清了，不过不是因为他好看，如今知道他的身份，这份喜欢也没有因为他有钱有权而发生变化。

　　还没满十六岁的姚遥想不明白自己具体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她突然对成婚感到一丝迷茫。

　　“娘，有一个事我想问很久了，就是……为什么爹没纳妾啊。”姚遥扭扭捏捏地问道。

　　“你娘我可厉害着呢，他敢？”

　　“要变得厉害才行吗？”

　　“这个……”看到女儿是认真地在做功课，姚夫人也不好打马虎眼，只能如实告诉她一些道理。

　　“遥遥，你爹没纳妾，是因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比一般夫妻要重，况且我的娘家当年也是名门贵族，你爹不敢欺负我。可是大鸿胪不同，他是大人物，没有大人物是不纳妾的。遥遥，这些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他现在喜欢你，你就尽力让他喜欢你时间长一些，明白吗？”

　　姚夫人每说一句话，姚遥的欣喜就冷却一分。

　　“你也别想太多，这些话本该是等你适应了新身份之后娘再跟你说的。现在就开开心心地做一名新娘子吧。”姚夫人抚摸着女儿的脸，“我家遥遥如此貌美，真是便宜他了。”

　　姚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距离婚期还有一段时间，姚遥和徐温远还是能见面的。但是莫名其妙的，姚遥不想见到他。

　　***
　　某天，徐府派人来请姚遥，说是有一样聘礼需要姚遥亲自去取。

　　姚遥心情本就不好，听到居然还要自己去取，更烦扰了。不过也不好让传话的人为难，她还是上了马车。

　　独自在车里的时候，她突然很想念她的小客栈，那个时候是她姚遥想去见他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现在徐温远摇身一变，成了他想见自己，自己就必须赴约了。

　　胡思乱想中，马车到了徐府……的偏门口。
　　姚遥刚想下车，就被气回来了，太看不起人了吧！

　　“夫人迟迟不下来，是要我亲自请？”车帘被掀开，徐温远向她伸出手。

　　“什么夫人，我还没正式出阁呢！”姚遥小脸一红，气也消了大半。

　　她没扶徐温远的手，自己跳下了车，仰头望着他：“为什么要我从偏门进啊？难不成你金屋藏娇，从正门进会被我发现？”姚遥一愠怒，智商就会急速下降，徐温远已经习惯了。

　　“正门要等你被我八抬大轿娶进来的时候入。”徐温远用曲起来的食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到时候还要请你证实一下我的清白啊，胡话精。”

　　姚遥揉了揉额头，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随机换了话题：“那今天是做什么？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还需要我亲自来取？”

　　“嗯……取这个字用得不对，你随我来就知道了。”

　　徐温远牵起姚遥的手，领她绕过弯曲的游廊，来到了一片后花园。

　　冬天，花园里除了冬青和梅花还开着，本来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姚遥看到了一处刚刚动过土的地上，立着一座秋千。

　　然后她这几天积累的情绪突然汹涌而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那天会突然情绪低落了。

　　那天所有人都很开心，他们为了姚府风光而开心；娘还为了弟弟前途有保障而开心，从前就是这样，爹娘会教给姚舜武功，会让他从小接触家里的生意，自己就只能经营一间小客栈，只会比划比划匕首防身。

　　这些也就算了，毕竟那是自己的弟弟，是姚家唯一的继承人。

　　但她都快要出嫁了，好像也没有谁只是单纯为她开心，或者说，他们对她的好，没有聚焦。

　　可是徐温远他，对她的好非常直白、简单、纯粹。
　　明明是个思考事情九曲十八弯的人，可是在对她的时候，好意从不打折。

　　从最开始的察觉到自己手受冻后送冻疮膏、到后来在赵淑晴面前维护自己、为了秋千的事想为自己报仇，甚至现在，他在他们未来的家里做了一个新的秋千。

　　姚遥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有些清晰了。

　　“你还记得……”姚遥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秋千。

　　“实在是印象深刻，毕竟你哭成那个样子，可不多见。”徐温远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我做了好久，可不能被你轻易取走，所以你要想玩，只能在这里。”

　　姚遥背对着他，没吭声。

　　徐温远赶紧走到她面前：“你怎么……又哭了？”

　　姚遥用袖子捂住脸：“你别看。”
　　却被徐温远捉住了手，强制她将脸露出来。

　　“我做这些可不是想看你哭的。”
　　他语气越温柔，姚遥就越止不住。

　　“……你别看我，丑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嗯？”

　　“你不喜欢我了，就会纳妾吗？”这个问题她最近思考了很多次，正好趁机问了出来。

　　“……你认为我是这种人？”徐温远微微皱起眉，样子看起来有些凶。

　　姚遥赶紧摇头：“不是……”

　　徐温远联系到刚刚金屋藏娇的小插曲，略一思索就明白他的小祖宗在担心什么了。

　　“姚遥，我不是什么完美的人。”
　　徐温远把她抱到了秋千上，蹲下身看着她的泪眼。

　　“我在你心中，是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政客，一个对你关怀备至的未婚夫？”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可是我也许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是俗人，或许我真的会对某个艳俗的舞娘多看几眼，会在某段忙碌的时间忘记你的生辰。等你认识了那样的我，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姚遥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看，你都不知道答案，难道我就知道吗？可是遥遥——”
　　“我们总要不断认识彼此的新样子，五年后十年后，五十年后，我们都人老珠黄的时候。我有信心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爱上新的你，你也对我和自己自信一点好不好？”

　　徐温远捧着姚遥的脸，在她的眉间轻轻吻了吻。

　　“早就想做这件事了。”徐温远像个得逞了的孩子，“这里画不画梅花都很好看。”

　　他又去吻姚遥的唇：“这里还是不哭的时候味道比较好。不过没关系，好的坏的，都冲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