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遥记》山海咸人

7、第 7 章

　　韩良打着哈欠推开隔壁徐温远的房门时，他正背对着门坐在桌前磨墨。
　　听到门被推开，徐温远研磨的手一顿，一滴墨汁溅在了他白皙的指肚上。

　　“谁？”
　　“当然是我啊，还能是谁。”韩良大刺刺地走进来，睡饱一觉之后感觉精力充沛，想来找徐温远继续商量下一步计划。

　　可是他见徐温远披头散发坐在桌前，面前摊着几张纸，笔墨也还没收起来，疑惑道：“你起来多久了？还是压根没睡？”

　　韩良走近一开，纸上写着大字的草书“静”，看来写字的人心情不是很平静。

　　“有什么心事吗？说出来我给你开解开解？”
　　徐温远静默了一会儿，说：“我把身份告诉她了。”

　　韩良吓了一跳：“你就这么信得过她？现在还差最后一步了，这时候不能有闪失啊！”
　　“信得过。”

　　徐温远想起姚遥惊讶过后有些羞赧的神色，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聪明如他，又怎么感知不到她对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韩良结合画像的事，问道，“你可得想好了，只是喜欢她，还是真要娶她？”

　　徐温远开始收拾笔墨纸砚，把写过的草纸窝成一团：“你还不了解我？我想做的事，从来没半途而废过。”

　　第二天，就有姚府的人来客栈寻他们。徐温远本以为是来传话，未曾想到仆人跪下行了个礼，请二人上马车。

　　韩良问：“去哪儿。”
　　“自然是请二位去府上住，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不会声张的，您请放心。”

　　韩良看了徐温远一眼，见他没拒绝，于是应下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姚府内。
　　姚将军与姚夫人见徐温远来了，立刻行礼一拜，却被徐温远扶起身，反被他行了礼：“小辈在此见过将军、夫人。”

　　“您千万别见外。我们家小女愚笨，若是早知道贵客下榻寒栈，我和老爷肯定早将您接过来，礼数不周，请您见谅。姚遥，见了大人还不行礼？”

　　徐温远一进来就看见了姚遥，站在摆满茶水点心的桌旁，一次都没向他看过来。
　　姚夫人点名，她才款款行至跟前来，微微福了福身：“见过大鸿胪。”

　　很有礼貌，却依然不抬眼看他，是生气了么？

　　徐温远向大家介绍韩良：“这位是韩良，是我的家臣，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与亲兄弟无异。”

　　韩良明显很开心，姚夫人把家里所有待客能用到的东西都摆上了桌，他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好久没受到这么热情又体贴的照顾了。

　　大人们其乐融融，姚遥提不起兴趣，借口回房了。

　　她离开后，徐温远才暂时放下心虚，感到自在些，请求与姚将军单独见面。
　　厅内所有人都被屏退，徐温远双膝跪地，俯身向姚明忠行了个大礼。

　　“大鸿胪快起来，使不得。”
　　“使的得。”徐温远抬起头来，眼里似有隐忍的情绪，“温远这一拜，是替父亲拜的。”

　　姚明忠仔细回忆自己是否认识姓徐的什么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您或许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您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我父亲。”徐温远顿了顿，“父亲说，他第一次上战场，差点被敌人削了脑袋，是您及时先将对方击杀下马，否则我和母亲就再也等不到父亲了。”

　　姚明忠确实记不得了，对他来说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战斗，但知晓有这么一件事，还是颇感欣慰。

　　“原来如此，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啊。可我现在成了在家养老的老头子了。”姚明忠自嘲地笑笑，“您父亲现在如何了？身体可还好？”

　　“他已经不在了。第二次，他没那么好的运气。”徐温远苦笑道，“从小他就教我习武，然他走后，我寻觅了另一条路，照样会从他的遗愿，尽我所能，保卫疆土和人民。

　　徐温远站起来，挺直腰背，逆光而立，问道：“将军愿助我一臂之力吗？”

　　徐温远一番话字字坚定，姚明忠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最初，他也是惧怕过被血染成红色的黄土与飞烟的，可是一想到夫人与孩子，以及背后河山中的万家子民，纵使战士的头颅从他的马蹄下滚过，也未曾退后一步。

　　只是一切休止在他被击落下马的那一刻，若不是副将及时将他救起，敌人的茅刺向的就不是他的右腿，而是脑袋了。

　　如今与徐温远相谈寥寥几句，他感到自己没有知觉的右腿好像也慢慢涌入了热血，要活过来。
　　姚明忠深深弯下腰：“臣的荣幸。”

　　***
　　“小姐从昨天回来就一副被人欠了钱的样子，是被那位公子……被大鸿胪欺负了么？”
　　“他人呢？还在与爹爹说话么？”姚遥反问道。

　　“说完了，正在被人带去客房呢。”另一个丫鬟刚从外面回来，向姚遥报信。
　　“我要去会会客，你们都不许跟着。”

　　“您要单独见他吗？这怕是不妥吧？”春蕊劝阻道。
　　“这是在我家里，他能把我怎么样？”姚遥披上披风，头也不回的迈出门，向客房走去。

　　徐温远没进房内，正在客房的院落里踱步，好像在神情凝重地思考什么事情。

　　见姚遥来了，他脚步一顿，眉头舒展开，想打一声招呼。可是见姚遥面无表情的，颇有些来兴师问罪的架势，便悻悻地收回了笑意。

　　姚遥走到他跟前，眼睛瞥着他脖子附近，就是不正眼看他，说：“姚府虽寒酸，但我已差人将所有细节打点过了，徐大鸿胪可还满意？”

　　徐温远也故意客气地回她：“有劳姚姑娘了，总是给姚姑娘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你不就是希望这样吗？”姚遥突然直视他的眼睛，质问一般：“昨日回来之后我想了好久，我虽然不知道尊贵的大鸿胪为什么会在我们这里受伤，但我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一开始向我撒谎、又忽然向我坦白。”

　　“你不信任我，又想利用我。我还真被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谎言骗了，什么老板娘追杀，什么茶馆老板，都是骗我的。你处处提防我，却又试图与我套近乎，为什么？是想打听姚家的情报？但你又忽然向我坦白了身份，我想，或许你不是想告诉我，而是想通过我让我父亲知道。你别看我只是一个深闺女子，政治、权谋，我也是耳濡目染过的。”

　　还真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姚遥步步紧逼：“但是，不管我多喜欢你，我也不会让你肆意利用姚家，请你记住！ ”

　　“你……”徐温远表情有些愉悦，不言，让人想入非非。
　　姚遥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告白了，有些不好意思。

　　“算我看错了人，喜欢上了一个大骗子，是我咎由自取。”姚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杏眼中闪烁着隐隐泪意，“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说完转身想走，却被徐温远一把抓住了手腕：“等等，别走。”

　　姚遥又羞又恼，本来一场气势十足的质问，却演变成了现在这种男女拉拉扯扯的戏码。

　　“我也心悦你。”
　　此话一出，姚遥卸了力，呆楞地看着他。

　　“我也，心悦你。”徐温远大方地重复了一遍。
　　他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让她回神。

　　“最近边关不安定，我这次出使北狄，是为求和。这次本来是秘密出使的，可半路有人行刺，我怀疑朝廷里有内鬼，此地与朝廷越有瓜葛的人嫌疑越大，我一开始确实怀疑过你们——”

　　姚遥瞪圆了眼睛。

　　“可是，不是姚家，我真的很开心。”

　　“为什么？”姚大小姐不是那么好搪塞的，她抓住这个点不放，“是姚家你不会很开心吗？你制服我们易如反掌，不用费劲去查别的。”

　　徐温远半倚在亭柱上，手抱在胸前，含笑望着她：“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会掌握谈话的主导权，不管姚遥怎么出击，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她被哄得很开心。

　　“姚遥，你相信我吗？”徐温远正色问道。

　　姚遥好像被蛊惑了一样，点了点头。

　　“很好。过些天，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家人。”徐温远向她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