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学院怪奇谭》叩门四下

18、疯子们的真正构想

　　坂口安吾一睁开眼，便发现在场的五个人都在盯着他看，像是在围观什么珍惜物种。

　　他一眼就看见了离他最近的校长，以及桌子对面的太宰。

　　校长身穿黑礼服，白色的内衬系着黑领结，如果不看脸上的血痕，比他见过的津云正经优雅许多。

　　顺着那道扎眼的血迹，安吾的视线向上移，正与校长的眼睛对上。

　　温和的，带着笑意与光亮的眼睛。

　　他印象里的津云先生，最后望向他的漆黑眼眸中映着绯红的火光，坚定，熠熠生辉……似乎与面前这个差不多。

　　但是安吾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虽然这样想有点失礼，但是，一旦将这笑容与校长脸上凝固的血结合起来……

　　真的有一种变态杀人狂的感觉。

　　此前见过的津云先生是绝对不会给他这种感觉的。

　　那位别说只是一道血痕了，即使满脸是血，安吾也只会在心中升起一种“啊，受了这么重的伤，依然在努力活着”的励志感。

　　“成功了，崭新的续生命线的形式……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校长走近半步，“如果有感到不适，请一定要提出来，我——”

　　他话说一半，忽然停顿下来，眼神逐渐变得奇异起来，“你认识我？”

　　未等安吾回答，校长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脸庞笼罩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看见了……”

　　他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如某种疾病病发了一般。

　　“我看见了、看见了……”

　　所有人都一惊，稍稍将视线上移，看向校长注视的地方。

　　然而，他所注视的地方，分明空无一物！

　　安吾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忍不住望向太宰，除去校长以外他唯一说过话的人。

　　“他以前也会这样？”太宰则看向费奥多尔。

　　“不。”费奥多尔站起身，缓缓摇头，“他只有在研究的时候会说疯话，平日从没这样过。”

　　【发生意外情况，即将离开校史世界】

　　一直飘在空中旁观的津云，低头看着校长。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个错愕，一个空茫，对上了视线，跨越时空，跨越一切……

　　津云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他能够百分百确定对方看见自己了！

　　过去的自己看见了现在的自己！

　　校长大笑了起来。他仿佛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每一寸血肉都在痉挛，瞳孔也扩散开，好像随时要昏死过去。

　　在这样的痛苦下，他跪倒在地上，但他却依旧仰着头，死死盯着津云，嘴唇翕动。

　　“是一个好的未来吗？”校长问。

　　津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是一个好的未来。”

　　闻言，校长的眼睛瞬间发出了光亮，那其中充满欣喜的神色，他高兴地笑道，“看来我不仅活着，还什么都忘了，太好了……”

　　他的笑容因为痛苦而变得怪异，他的嘴唇都在发颤，在因无法承受而昏迷前，校长高声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千万不要想起来！”

　　“什么……”

　　这一瞬间，津云的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

　　两人的视线分离了。

　　校长在说出那句话后便昏迷倒地，津云则是受到一阵牵引力的影响，通过灵魂的跃迁返回原时空。

　　在灵魂跃迁的过程中，津云听见了书页快速翻动的声音，以及熟悉的、属于安吾的声音。

　　……

　　“在校长莫名昏迷的时间里，我从太宰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成形的妖怪在死后会化为‘原型体’，涩泽先生称其为材料。

　　在我死时，人面树已成形，由于我不明白的原理，人面树被烧死后，其尸体上会诞生魔人算到的特殊材料——‘账簿’。

　　校长先生将账簿制作成了炼金物品。

　　这本炼金物品，具有只要耗费足够的‘异能石’，就能让书写在其上的怪谈变为妖怪的效果——

　　而我，由于太宰的告知，事先在账簿上留下了自己的生平与一些符文，得以成功复活……以妖怪的形式。

　　‘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是神明呢。’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我大感惊讶，日本所谓的神明传闻确实很多，但说我是神明，未免太奇怪、太诡异、太不自然了。

　　‘写在上面的其它死者，只有残留的执念，会变成浮游灵或者生灵凭之类的灵体类妖怪。但坂口君的灵性与灵魂完整地保留在了这本册子上，异能又与它出自同源，彼此完全契合……’

　　涩泽先生平淡地说，‘你是这本册子的最佳使用者，又在它的作用下活过来，现在大概是近似于付丧神的存在吧。’

　　‘不不不！’名为果戈里的先生大笑着反驳，丝毫不顾及涩泽先生的冷漠眼神，‘才不是那样呢！坂口君，您是因为完全遵循了自身意志，选择制定属于自己的正确，而非遵循外界道德推崇的牺牲精神，所以，最后成为了自己的神！证据就是您现在的异能不止保留了原本的能力，甚至能在账簿的帮助下拥有人面树的能力，除此之外，还能呼唤出您心中的火焰——那盏提灯！’

　　我不知道他们哪个说的是对的。总之，我的确与那本黑色账簿有一种亲近感，堕落论确实也能够像人面树一样修改物品的记忆，甚至将他人拉入物品的记忆。

　　并且，我确实能感觉到，那盏灯……在我的心脏处燃烧着。

　　紧接着，我详细了解到了太宰与魔人进行的交易内容。

　　学校方面，需要把我复活，并提供妖怪的情报。
　　而太宰这边，需要确保特殊账簿的形成，提供账簿，并说服我加入学校。

　　这场交易中存在着大量疑点，譬如魔人是怎么知晓人面树的特性的，太宰又是怎么一副对我非常熟悉的模样，料到我会死在人面树手中的……

　　最重要的是……

　　没有人知道那个存在——另一个津云先生。

　　每当我要说出那位在火焰中向我伸手的津云先生，我的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就会迅速模糊，直至变得空白。

　　与此同时，一种极端危险、仿佛一旦张口就将导致整个世界毁灭的恐怖感觉，会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般笼罩在我身上。

　　即使我将他、以及与他见面的全部经过都记在了这本账簿上，其它人也无法看见这段内容——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所能见到的内容都是残缺的。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津云先生。

　　与校长的长相一模一样，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的津云先生。

　　说出不合常理但莫名可信的话的津云先生。

　　只有我知道他的存在。

　　校长没有昏迷太久。他苏醒后，似乎恢复了清醒。

　　我和太宰接受了加入学校的邀请。

　　太宰成为学校管理机构——校议会的第五人、兼任武装战斗学院的院长。

　　而我，成为了将以妖怪身份，离开学校，探查妖怪的特性与背后隐藏真相的“第六人”。

　　唯有我知道，我还有另一个任务，我自己交给自己的任务，那就是……寻找另一位津云先生的存在。

　　如果找到他，一切疑点，说不定都能迎刃而解。

　　校长先生亲自主持了第一次会议，五位议员讨论出了学院的各项章程。

　　我听从校长先生的话，将他们确定下的最后内容，全部写在了账簿上。

　　当果戈里拿出大量异能石时，我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怪谈，看着他们商讨定下的一个个核心课程，忽然战栗起来……

　　我意识到了他们建立学校的目的……

　　他们要创造的妖怪不是‘校长’，而是‘横滨市立异能学院’。

　　整个学院，就是一个巨大的妖怪！

　　一切都是为了那句话……

　　‘由于横滨市立异能学院是一个妖怪、一个以妖怪为食物的妖怪，所以每一位加入学院的教职工与学生，身上隐藏的、被动携带的、恶意寄生的妖怪与妖怪种子，都会被学院自动吞噬，成为学院的养料’！

　　这五个议员，这五个聪明的疯子……

　　无数异能石的投入，费尽心思传播怪谈，甚至算计到人面树的死亡会产生的材料的性质……

　　就是为了赌出一个能为异能者所用的、直接吃妖怪的妖怪！

　　而且，真的让他们成功了！

　　账簿的纸页开始燃烧，我感到一种冥冥中的规则降临在我身上。

　　异能是妖怪的食物，对付妖怪的威力会大幅削弱，普通异能者对妖怪的了解极少，拿妖怪毫无办法……横滨已经有数位异能者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妖怪手上，未来还会有更多……

　　但是，只要有学院成员的身份，就再也不会什么时候不明不白地被寄生，再也不会到最后只有同归于尽这一条路可走。

　　异能者们能够尽情地反击，尽情地了解自身的异能，尽情地去研究妖怪的特性，而不是被妖怪捕食异能。

　　‘会很漂亮的，一个崭新的异能世界。’

　　校长的眼中亮着惊人的光芒。

　　他走到了窗边。会议临近结束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从那扇窗户向外看，一片茫茫的大海上，横滨港湾大桥跨越海面，连接两个码头。大大小小的船只浮在水面上，有的停靠在岸边，有的船尾划过一道长痕，驶向远方。

　　我将这一切都记了下来。从太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交易，到校议会上的谈话，再到学院怎样由传闻变为真正成立……

　　校长注意到我所写的，笑着与我说——

　　‘不仅是过去，请把未来也记下来吧。坂口君，我们所建的，是横跨过去与未来的学校呢。’

　　于是后来，我收集了在校每一位教师与学校有关的过往，记下学校发展的轨迹，编写了这一本校史。

　　并以上述的这些，作为整部校史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