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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番外 载溪载月 ...

  •   成起润崩逝三年——

      安载月终于有勇气,踏足这片土地。

      他在一个盛夏的日子,回到了朝汐村,去朝汐村之前,他去巍峨山拜见过师父,师年已年岁近百,依旧耳聪目明,山中早已不是他所熟识的师弟,而是许多,和他们从前一般大的孩童,围着他叫师兄,唤他大师兄。

      师父让他在山中多住些日子,师父还问他:“寻到寻溪了吗?”

      安载月低声回道:“弟子无能。”

      师父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安载月回了曾经他们师兄弟住的小院,看着这间简陋的小房子。

      贴着“十四”通铺的地方,已经被新来的孩童睡下了。

      他记起许多年来,寻溪就是睡在这张小塌上,在山风月光中深眠。

      寻溪是山中的小师弟,也是最恋家的一位,刚来山中的时候,他常常见他独自坐在房间外,一口一个吃着他母亲替他炸的酥鱼。

      坐的久了,他还会流下两滴泪。

      安载月也思念远方的母亲,除了母亲,他还有一位弟弟,于是便对这位小师弟多加照拂,便连下山时也忍不下,破戒给他买了糖糕,想让他开心一些。

      寻溪也很喜欢跟着他。

      出乎安载月意料的是,寻溪的适应能力很强,他还是会想家,却不再独自悲伤。

      他也很闹腾,天赋不错,却不好好做功课,习武也是练一天玩一天,一闹便是满山的胡跑。

      师父很气恼,但是安载月看得出,师父喜欢这活泼的小师弟。

      他也很喜欢寻溪,喜欢他从来那样任性却有分寸的胡闹,也喜欢寻溪对他,对他这个大师兄明目张胆的偏爱。

      他是被师父捡来的,除了巍峨山,他无处可去,也无处可依,他和师父之间的情谊虽深厚,却因着自身性子孤冷原因,从来也不亲近......

      其实,他与任何人都不亲近。

      这山中清寒,他一直做着懂事谦让的大师兄,底下是敬他远他的师弟。

      只有寻溪,寻溪的到来,是他山中岁月,几乎是唯一的光亮。

      寻溪敬他,也爱他。

      随着年岁渐长,一同在山中数年,他们一众师兄弟也终变得亲近无比,常团在一处,插浑打科,古今往来,寻着空子,畅谈欢饮。

      寻溪总是挨着他最近,和所有人一起笑皇帝,求求二殿下别那么有出息。

      兴头至起时,也都不忘吃喝,一桌的家乡特产,山中野味都被疯抢。

      巍峨山素来清苦,这些东西也都是逢年过节,家中遣人来送才有。

      他自是没有,可是,寻溪有的,他从来不曾少过,从来。

      每每喝多了酒,寻溪还会舞一套剑,舞的山间竹叶齐飞,他自己也大汗淋漓。

      起初安载月还怕他伤风,可寻溪在竹林间笑道:“师兄!你莫担心!我身体可好了,从小到大,都没害过病!”

      他还是担心,寻溪却一笑淡之。

      而也正如他所说,许多年来,谁都会发烧咳嗽,头疼脑热,除了真的一直健康的寻溪,师父说寻溪有福气,是一生平安顺遂的命。

      寻溪还是笑,师父又说他,就是学问不怎么好,不够努力,将来如何堪当大器。

      寻溪还是笑。

      他们在山中过了这好些年月,闲暇时,寻溪会看他写字,作画。

      安载月总是画着同一幅画。

      画中是一位女子,他总是梦见她,梦见她那双眼,那双紧盯着他的眼。

      那双杏眸一般好看,却夜夜让他不得安眠的眼。

      他按着记忆里,画了无数幅她,初见的模样,想象中长大的模样,脑海中自小到大延伸的模样,他想,让恐惧随着画显在纸间,就能从脑海中消失。

      这是他内心的惊惧,极深。

      可寻溪却很喜欢她,他说像是仙女。

      而同样让他惊惧的是,叶寻溪每每晨时,与师兄们打闹,躲在书后,偷偷憋笑的眉眼。

      笑起来弯弯的,像他的母亲。

      他害怕,他十年如一日的,害怕。

      好在寻溪年岁稍大,长大后,就不很相像了,也是长大后,他们要下山游厉了。

      寻溪自然要和他一同。

      在此之前,甚至在山脚竹林谈话之前,安载月从未想过,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在此之前,他......从未。

      他和寻溪晃晃荡荡走到了山脚竹林,一路上都有人在讨论成朝太子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偏远地区都已经开始搜寻了,更巧的是,如今已经有一对人马寻上巍峨山了,而他和寻溪恰好错过。

      也有人说,前方另一对人马查完了镇子,马上会来搜这一带。

      他知道,天涯何处,在那些黑衣卫的搜寻下,迟早有那么一日。

      而尽管没有那些黑衣卫,他又如何逃得掉自己的恐惧。

      都是迟,或,早,罢了。

      安载月脚步停了。

      寻溪走在前面,提着刚从镇上买来带回家的东西,他还抽空打了一只野兔,说着:“待会儿大杀四方!”

      “寻溪。”

      他轻轻唤他,他还看着他的身影,不得不认,他与寻溪,是有几分似的。

      是有几分的。

      而比起他,寻溪的眉眼更像......母亲。

      叶寻溪回头:“怎么了师兄。”

      “方才,忘买酒了。”

      叶寻溪一顿:“那......”

      “我现在去镇上买,你在此处等我。”

      “那师兄你早点儿回来啊!我在这把兔子烤了!等你的酒!”

      他说完扬起手上兔子笑了一笑,依然那般信赖他的笑,而寻溪带笑的眉眼,比起最初,只依稀有些像母亲了。

      若是寻溪再大些......安载月心口顿疼,他伸出手,解下了腰间玉佩:“集市人多,这个就先放你这。”

      “怎么了师兄,”叶寻溪边笑边接过,“不是平日都不舍得让人碰。”

      安载月道:“麻烦了。”

      叶寻溪笑嘻嘻的把玉佩,拿稳后挽了结佩在自己腰间,开始蹲下摆弄野兔,他随手拾了地上有的柴火,道:“好说!回来给我带两块糖糕。”

      他脚步未走,叶寻溪仍旧笑道:“快去!天色下来了,该来不及了。”

      是,再不走,来不及了。

      安载月转头离开,叶寻溪又喊了一声:“师兄!”

      安载月回头。

      叶寻溪笑着捧起手上的野兔:“早点回来!”

      他终是未答。

      -

      他后来无数次想过那一天他离开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寻溪一定会等他等的抓耳挠腮,也一定会急的先吃了野兔,也一定会替他留下兔腿。

      寻溪总是顾着他......

      他也一直把寻溪当最亲近的弟弟,他一直如此,只那一刻,那一日,他做了那个决定。

      而比那个决定更可悲的是,他......不后悔。

      他一生谨小慎微,又仿若一生都在被人推着走,他只做过两次决定,一次离家出走,一次,“冒名顶替”。

      第一次的离家出走——他知道,他那一走,此一去,便没有家了,也没有了母后。

      此后山穷水远,只能载寄祝愿,安康相望,明月相思。

      得盼母后安。

      是他——对不起了母亲,对不起了寻溪。

      -

      拜别师父前,他看着茅屋上方巍峨山的山戒。

      ——行侠仗义,问心无愧。

      师父曾说,一可以不做,二却永不可犯。

      而他自知自己今生今世,只能做到一了。

      -

      朝汐村变化很大,距离很久以前,寻溪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已建了许多新房,还盖了几间书院。

      他再次回了记忆中那所院落。

      没有如他所想的是,屋外门廊并没有沾灰,屋内隐隐还有烟火气,这里......已经有人住下了?

      而寻溪的爹娘,已离世许多年了——

      不知为何,安载月想见见住在这里的人。

      两日后,他在村头租了一间小茅屋,租房子的村户一直说他眼熟,于是要了他少一些银两。

      安载月道过谢以后,便在村里买了一些酒和干粮,路过一个卖糕点的摊位时,他停顿了下来。

      摊主是一位气质出众,长相也极为美丽的年轻女子,周身穿着素雅,未施粉黛的脸上透出的宁静淡然,仿若与年岁不符。

      他在哪见过——他一定在哪见过。

      而除了容颜,安载月更无法不注意的,她腰间挂着一枚青鱼佩。

      他的青鱼佩。

      他走上前,那美丽的女子抬起头,笑问道:“公子买糖糕?”

      很清脆温婉的声音,安载月点了点头:“包一小袋。”

      他付了钱,那女子依旧看着他,依然笑道:“公子外来人吧,路过朝汐村?”

      安载月道:“姑娘外地人吧,来这儿做生意?”

      此女子口音,是皇城中人。

      那姑娘依然笑了一笑:“我夫君在这儿。”

      这话说完,并不那么好接,不管是登徒子,还是对她腰间玉佩感兴趣的人。

      见他没回话,那女子又道:“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话里并无任何他意,只说得认真,便连眼神也认真起来,安载月道:“兴许吧。”

      不知怎么,他想逃。

      他揣着那包糖糕回了小茅屋,混着酒和干粮吃了,糖糕味道出奇的好,酒也很浓。

      他今晚做了一个很多年以来,一直摆脱不掉的梦。

      那会儿他还在皇城,那年他五岁,他离开冷宫前夜,母后一直握着他的手道:“润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被带到了一座新的宫殿,由年轻的邱妃抚养。

      他也莫名其妙成了一位背负大道的太子,意味着,他自小承担的要比旁人多。

      他自小在冷宫长大,以为世上最多的便是母亲的眼泪,和终日的孤寂。

      他就见过那么几次母亲的笑容,明明那般美好,那般稀少。

      而每每笑意起,必伴随着更多的泣泪。

      后来——他见了背叛和冷眼。

      他亲眼见过太多东西,他的陪侍太监在饭里下毒,他的祖母逼迫他吃那碗饭,他每天跪的膝盖磨破了皮,他每天都要见那张恐怖的脸,他见过他祖母宫中的无头无脸女尸,见过一次又一次的恐怖,滑稽,迫害。

      他亦被害过伤过许多次,许多次到让他觉得,他仿佛不是八岁,他是这世间被伤害最多之人。

      他是太子,尚如此——

      他实在觉得他这个太子做的没意思。

      他后来也学着冷眼,看着邱妃和他的父皇,抱着他的弟弟,他们一家人的团团圆圆,幸福喜乐。

      而他清清楚楚记得,他被接离冷宫前夕的那一晚,父皇是怎样在母后面前落下泪。

      父皇不爱邱妃,从未。

      他还活在一张又一张的面具里。

      可其实,邱妃待他不错,他的弟弟——也是数不清岁月,他的幼年,只有那个叫成秋邺的小鬼,吃饭时会来叫他,他奶声奶气道:“哥哥,用膳。”

      他会担心他吃不饱饭。

      可他也是亲耳听见,邱妃对弟弟说:“他现在还是太子,你得恭敬,我们邱家跟他们徐氏......”

      他的弟弟还那么小......比他还小。

      他觉得他恨这里的一切。

      -

      皇城大乱那天,安载月先跑去了冷宫,冷宫很安全,安全的有些蹊跷。

      附近没一会儿有声音,他只好躲在墙角。

      而也是这一躲,他看见了......父皇身边的黑衣卫,手中提着的人头......是邱家的。

      这场反叛,邱家奋力杀敌,父皇在杀邱家......

      黑衣卫敲了冷宫的门,把头丢了进去。

      母亲并没有吓得惊叫,她笑了。

      安载月听见她笑了。

      ·

      ·

      ·

      他跑了,宫内大乱,他跑了很久,跑到了不知道哪个宫殿的草丛边,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他探出头,几个宫女太监都朝一处矮墙走,她们窸窸窣窣道:“快走吧!打进来了!谁也活不了!”

      “这狗洞好小!我头卡住了!”

      “是你太胖!头太大!”

      “别说了!别说了!快走吧!”

      “这能到宫外吗......”

      “怎么不能......这可是南宫,到处都是洞......”

      “还不快跑!后面来人了!”

      的确来人了,禁卫军整齐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就算不是禁卫军,也是父皇的人,这本就是一场阴谋不是么。

      哪来的反贼,都是杀人的借口。

      那些宫人跑的一个比一个快,这里重回寂静。

      而他慢慢扭过头。

      跑......

      安载月感觉自己心在怦怦跳,他爬出草丛,慢慢朝那个洞走去。

      却在那个洞旁的破败宫殿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宫女,她手上正拿着一个黑馍,缩在坍塌的楼房下,她定定看着他,和他身上的......华服,而安载月也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此时附近已有禁卫军的声音,只要她一叫,只要她出一点声......

      可她只是拿着黑馍,看着他,整张脸都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杏眸定定盯着他。

      -

      安载月再一次惊醒了,衣裳湿透半边,他总是害怕这个梦,总是摆脱不了......这个梦。

      而哪怕很多年了。

      他起了身,默了半晌,才抬头静静看着窗外的月光,小渔村的月光很美。

      和那年中秋皇城的月亮一样,那一年他游历到了皇城,见过城楼墙上,很多年未见的叶寻溪,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尘间,跟不苟言笑的帝王一般。

      而站在他身边的是成朝的皇后,衣着华丽,高贵无比,而她那双杏眸,却和他少时画中的一般无二。

      亦是他这些年噩梦的源头......

      她是谁——

      她是谁......

      叶寻溪身边的她......是谁。

      思索间,再抬头时,他见到了他的小师弟。

      月光下,叶寻溪看到他时眼里的震惊与......希望,他身后有无数的侍卫宫奴,他听见叶寻溪叫他的名字,叫他师兄,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身边的女子拉住了他,

      而他自己,亦没回过头。

      -

      安载月在村里待了半个月,他日日托了人,去买那家摊位的糕点,也打听清楚了,老板娘姓叶,叶朝汐。

      这倒是个极好的名字,帮他买糕点的人笑话他道:“安公子,您要实在喜欢,小的帮您说说,叶姑娘夫君都离世好几年了!”

      安载月没说什么,只摇头拒绝。

      他偶尔也会悄悄去看她。

      叶朝汐是个奇怪的女子,每日下完摊,也不同村里其余人交谈,只静静一个人在院子的夕阳里,看花,晒头发,她总是一坐很久,久到睡着,起了身,又睡着,像在等人唤她。

      除了同村的小翠与她多说几句以外,她日日都是如此。

      -

      收到徐公的信,已是两个月转秋,安载月退了茅屋,去了一趟远山,拜祭寻溪的爹娘。

      九九又重阳,今日是寻溪的生辰。

      也是寻溪的生忌。

      寻溪十六岁时离家,二十九岁,盛夏,葬在了皇城。

      他斟了满杯,再无人陪他对饮。

      -

      秋季雨水足,安载月赶了一个多月的快路,才到皇城,如今皇城在新帝治理下,好风光,好盎然。

      听闻如今新帝身边有一位李太妃,是先帝的李嫔,颇有心机,孟氏一族在她手中倒了台,孟左常与其妹更是下了大狱,有这样的人在新帝身边,徐公日夜不安,但此次找他,却不是为这事。

      安载月去了城里最大的客栈,小二上了一壶酒,他在楼阁二楼听着连绵的雨声,小二替他温好那壶酒,笑道:“客官吃些什么?”

      “茶团。”

      这是当年帝王最爱吃的一道点心,也是当年帝后结缘的一道点心,皇城很流行了一阵,只不过时过境迁,早已沧海桑田。

      小二果然一愣,但还是点点头。

      徐公在半个时辰后赶到了,他苍老许多,见着他的时候,直叹气道:“你母后......你母后老了,她一直在等你,你......”

      安载月最终还是道:“成起润已死。”

      闻言,徐公哀了一瞬:“我也知,你如今出现,不仅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还会给徐氏......可你竟一直让我瞒着你还活着的消息,夭夭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我不忍啊......”

      说到不忍,安载月顿了一顿。

      当年,徐公奉旨找他,他虽有心躲着,到底有那么一次,被徐公找到了。

      他告诉徐公,他不愿做这太子,他告诉徐公,如果寻溪问起,在万不得已时,把这封信交给他。

      徐公经历过徐氏灭门,也见过他在宫中求生的模样,更知晓,这些年来,邱太后的狠毒,他沉默良久,收下信,放他走了。

      他知晓,徐公心疼他,才会在这些年里,一直替他隐瞒踪迹。

      徐公亦心疼母后。

      就是无人,心疼寻溪。

      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却没喝,慢慢道:“我想去皇陵,见见他。”

      徐公坚决道:“不行!你这样去,万一被认出怎么办!”

      “我只在皇陵外......终究是我,害了他。”

      徐公最后仍旧叹了口气。

      皇陵并非寻常人能进入,徐公谎称他是外面请来的大夫,给陵中宫人太监问诊,方才进去。

      可进不了祠堂,他只能在外面遥遥拜见,拜见,叶寻溪。

      徐公也看着远处祠堂,流泪道:“老臣......实在对不起先帝,对不住先帝啊!”

      他们,无人对得起。

      徐公又道:“我后来回宫中看见他那样子......我便后悔了,我想着下次再找到你,一定......一定带你回来,一定......一定让先帝见见你......”

      可没有下次了,那次后,安载月离了故土,一躲便是数年,再没人寻得到他,他在境外做过生意,在天山饮过雪水,在大漠跟着商队走过长长沙路,再归来的时候。

      确闻,成起润已经死在了宫中。

      寻溪,他死了。

      徐公又道:“事已至此,总得为以后打算,你可愿在皇城安家?我看你也老大不小......”

      “不愿。”

      “我猜......你也是不愿,罢了,这日子,随你怎么过吧,已经没了一个,不能再折一个。”

      安载月道:“多谢伯父。”

      他早已买好了船票,准备去江南。

      这也是,他这些年唯一未敢踏足,唯一未敢去的地方。

      很多年前的晚上,有个人在下着雨的山间,缩在房间床榻上,跟他讲:“师兄,我们日后下山游历去江南吧!还有皇城,我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出过小渔村......最远也就是巍峨山,我爹娘实在太操心——”

      巍峨山险峻,寻溪跑的也跟自家渔村一样熟门熟路,兔子都怕了他,真到了皇城,不知要闹的如何天翻地覆。

      他那时候真这么想,他道:“皇城达官贵人多,你应付不来,还是师兄陪你去江南。”

      他的小师弟却笑道:“那师兄不妨明日早课,睁只眼闭只眼,让我少写两页字?”

      安载月笑道:“好。”

      他自家也有个弟弟,爱他,信赖他,巍峨山也有个弟弟,爱他,信赖他。

      可不知,这声“好”,这么多年,也未应。

      秋日雨多,路上就一直绵绵,他离开皇城后,便登了船,等船夫慢慢离了岸,驶行十几日,终于近了江南,便连空气也湿润起来,和小渔村的味道很像。

      安载月拿起怀里包好,却早已经不能入口的茶团,丢进碧绿的水中。

      他记得某个人很想试试江南的糕点,那人应已试过了世上最好的糕点。

      船夫道:“公子!江南快到了!”

      安载月抬起头,看着远处岸边,人流涌动,混着年轻的姑娘,卖莲蓬,枣果的嬉笑声。

      船夫道:“江南可真热闹!”

      安载月道:“城内可有卖糕点的?”

      亦或是哪家味道好。

      船夫笑道:“嘿~那可多了去!想吃糕点!公子您可算来对地方了,坐好啰!靠岸了!”

      他忽然又想起那一年雨夜,他们说完明日早课徇私舞弊,师弟看着他,又道:“师兄,其实我不一定要去江南,更不提皇城——我只想和你和师父师弟,我爹娘永远在一块儿。”

      “皇城的糕点一绝,江南,兴许亦是。”

      “你又知道了,绝也是宫中的糕点绝,我......那我也去不了啊!那便还是江南吧,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想来,这些年,他在宫中,已吃过不少了吧。

      船渐渐靠了岸,岸边水雾沁透,烛火暗了下来。

      这一世,终究是对不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番外 载溪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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