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余远

4、顺子

　　同学们一直没忘，又或者是校长忘了。
　　总之，顺子还是转学了。

　　转眼十年已过，也有可能是二十年，具体已记不大清；顺子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娶了妻，生了子，日子过得颇有滋味。
　　——直到一群人的到来。
　　那是一个下午，顺子刚刚下班回家，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那些人扛着机器，将话筒怼在他的嘴下，旁边还有一个气质温和的女主持人指着他们簇拥着的另一个顺子不认识的女人：“先生，您还记得您十几年前杀害的那个老师吗？您这些年来是否会在半夜捂着心隐隐作痛？Z先生的妻子Z女士说您欠她先生一个道歉，您怎么看？”
　　顺子一下愣住了。
　　旁边的邻居大娘适时解释：“他们一大早就来了——记者同志啊，听了这么久，我也大概明白了。但我和顺子这孩子做邻居这么多年，旁的不说，一直阳光、热情，人老实的很，我是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的——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顺子感激地看了大娘一眼。
　　在她鼓励的目光下，他顿了顿，坚定地说道：“我没有杀人。”

　　记者已经堵了十几天了。
　　大娘早就发现了顺子。
　　她张了张口，想让记者先停下，但想到已经录了这么久，犹豫了下，还是咬咬牙，继续在镜头前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自第一次搬来，我就注意到了顺子——嗨呀，这孩子看上去可实在是阴沉的很呐。我还专门让孙子避开顺子走，就怕被他带着犯什么错——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确实如大娘所料，顺子看着抹了粉、穿着新衣裳、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的对着镜头滔滔不绝的大娘毫无反应。
　　若在以前，他可能会冲上去一把打翻机器，踹脏大娘的新衣服，踩在凳子上大吼“老子没杀人！”；但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的棱角早在岁月的消逝中慢慢磨平；所以他甚至对不出声的大娘有些感激；所以他最终也只是尽力缩小自己的身形，猫着腰，一步步地逃到了家门口。
　　然后打开房门，躺在床上，用被子闷住自己的头。

　　“自我先生遇害后，我的日子便很不好过，却也一直未曾放弃……多亏了记者朋友的帮助……我不是索要赔偿，我只是想让我先生得到他应有的道歉……”
　　妻子关掉了电视。
　　“第几个了？”
　　“第三个台了。”
　　妻子的手不安地摩挲着。
　　“要不，你还是道歉吧。”
　　“我没有杀人。”
　　妻子被顺子充满血丝的瞪大的眼吓到了。
　　她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知道你没有杀人。可咱们现在被堵得班都上不了；我知道你没有杀人。”
　　“我没有杀人。”

　　顺子站在家门口，一时竟有些踌躇。
　　邻居大娘探出了头。
　　“嗨呀，是顺子啊——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顺子本不想理她；但是，现在确实无聊；上次的事也还未感谢。
　　于是他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了烟，顺手奉了上去，就像对领导那样；大娘也顺手接过，细细地用纸包裹。
　　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唉；那领导，非叫我回家休养几天；呵，休养；他说公司不招杀人犯——大娘，你往后退做什么？”
　　大娘的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门把；但想到摄像头，以及自己的大嗓门，她又昂然地走了过来，反把顺子挤到了墙角：“顺子呐，你真的——是杀人犯？”
　　“我没有杀人。”
　　“那你为什么道歉？”
　　“我……”
　　“是了，一定是；你的公司亦把你开除了。”
　　大娘居高临下地瞪了顺子一眼，见他下意识一缩，心里更是满意，只觉自己比电视里那些大侠还要伟岸；她张开嘴，脑中有忽然浮现了节目上介绍的那些各种残酷杀人手段，于是只得愤恨地将口里的浓痰囫囵咽下，犹不解气；干脆径直走进家门，“嘭”的一声同时喊道：“你还是快些搬走罢；呵，杀人犯！”
　　徒留顺子一人留在原地思考。
　　“我究竟为什么要道歉呢？”
　　他决心去问问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