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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复眼 ...

  •   右腿上包扎的布条已经浸满了血,阿岩将竹弓挎在肩头,手中轻摇摄魂铃,在狭窄的岩隙中疾行。

      这次入洞的黑羊不知是什么来头,好狠的手段,尤其是其中那金发的白脸鬼子,操着一口他听不懂的外乡话,拳脚路数也不同他曾见过的,招招带着锁喉插眼的阴毒,竟还偷偷带了土管子来。

      也是怪他轻敌了。

      每隔一两分钟,阿岩便领着导游换出一条岔道,这里的岩隙如同古树根茎一般,盘根错节,寻常人一旦踏入,多半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但对阿岩来说,分辨这里的每一条小径就像他认得寨子里的每一棵竹树,都是夜郎猎手必学的技艺。

      半晌,他放慢了脚步,右腿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好在是他避得及时,没有打在要处,万一刺破大血管,他今天必是走不出去了。

      他摸了摸领口里的竹刻吊坠,想起自己的未婚妻阿秋,她弯弯的笑眼和苹果一般好看的脸庞,一丝甜蜜的情愫从心尖尖上涌出来,伤口似乎也不再那么疼了。

      阿岩用牙从自己的蓝布衫上撕扯下一截袖布,在腿上又裹了一层。

      片刻短暂的歇息,他倚着一块冷岩,斜眼乜着身边这个黑皮的外乡人。

      “怪也只怪你运气不好噶,蝇鬼在你身上孵化得快,洞主不欢喜死肉哩,你就留在水牢里做巢吧。”

      导游脸色青僵,直挺挺地站在他身边,红浑的眼睛里不见半点神采,除了胸口处微微的起伏,几乎与阿岩控制的白僵没什么区别。

      看他这副模样,阿岩又想到自己不久前折在那白脸鬼子枪管下的蝉蛛鬼,顶级的夜郎好手一生也就能驯服两只本命蛊,蝉蛛鬼就是他其中的一只。

      “该死的黑羊。”他啐了一口,恨恨地骂道。

      还有刚才的那几个女人,其中一个曾经踢翻了他辛苦训练的白僵,那些尸首可都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自愿留下身体炼化来的,想要保存住是多么的困难!

      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司机暗算他,哪能留她到现在。

      不过这几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摸进他们的蛊洞里来的,难道是他们的寨子里又出了叛徒?

      不可能,亲眼看见过玉子的下场,他们应该不敢再对神主和长太婆存有二心才对。

      想不通,阿岩索性不想了,他轻轻又摇了一声铃,瘸着腿向岩隙的更深处走去。

      …

      全然的黑暗中,顾弦望轻着身贴岩而行,如同一条盯紧了猎物的长蛇,不紧不慢地盘踞起来,蕴蓄着猝然一击的力量。

      那个狡猾的弓手必然不会想到,她身上还有不死鳌这件地宝,他以为可以凭借着溶洞的岔道迷惑追击者,却不知自己也成了瓮中之鳖。

      脚步声、呼吸声、铜铃声,一切细微的声响融入纤毫毕现的画面中,交织成寂夜莽林中的一帧帧暗藏杀机的狩猎景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短刀,已然轻轻地,出了鞘。

      阿岩停在一面刀削般平直的岩壁前,岩壁下面连着一人宽的洞,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从洞口传出来。

      他从靴筒里抽出一只拇指粗细的火折子,摘下竹帽,吹了两口,火种哔啵燃烧,橙红的火苗蹿出棉草芯子,将洞壁照亮。

      借着微弱火光,他仔细打量了几眼导游,这身上的衣裤实在是破烂,看起来没什么可以收用的物件了,阿岩拽着导游的袖管,打算直接把他推下水牢。

      正在他踏向水牢洞口的瞬间,眼前岩壁上倏然迸开一片黑影,他下意识地拧过腰,将导游挡到身前,一柄寒刃近在咫尺,竟似预料了他的动作,刀锋反向绕过导游,从他的腋下猛然向上一捅,直接废掉了他的右臂。

      顾弦望无意杀人,但她一定要一击打掉对手的还手之力。

      阿岩这下伤得极重,手心登时卸力,险些仰进洞里,他向身侧一蹿,抬脚就把导游踢向顾弦望,灭了火折,接着迅速从背囊中抽出三支竹箭用脚从前端踩折,将箭尖夹在左手指缝里。

      他曾暗中观察过顾弦望的身手,并不敢轻敌,但在黑暗中,在这个蛊洞里,只有他才能是那个唯一的猎人。

      顾弦望用手臂稍一撑导游的肩,顺势将他放下了地,让过他,朝洞口处走了两步,她反手执刀,刻意作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对着空气划了两刀,但视线却始终紧紧地盯在不远处蹲伏着的阿岩身上。

      “大哥,我们只是倒霉的普通游客,真正和你们有仇的是那些抓你们的人,我们也是受害者,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阿岩沉默着,一动不动。

      顾弦望继续试探道:“我知道你们世代居住在深山里,有自己的习俗和规矩,但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我们应该做守法公民,共建和谐社会,我也只为了自保,不是真的想伤你。”

      “要不这样,你把我们放出去,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也肯定不报警,如何?”

      说着,她故意侧过身,露出半边破绽,隐藏的手却已然摁在了腰刀刀柄之上。

      破绽一露,阿岩果然中招,蹬地暴起,左拳便直直照着顾弦望的侧颈砸去。

      “顾姐姐…你是不是在里面啊?”

      突然,叶蝉颤巍巍的弱声从岩道中传来,当下两人心神一晃,同时动作,顾弦望本想借这一刀再废掉他的左手,这下顾忌叶蝉,反倒只矮身一闪,避过阿岩的拳,接着刀柄斜挥,狠狠砸在他的下颌上。

      嘭的一声,阿岩直直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她站起身,将军刀收回鞘里,应道:“是,我在这。”

      听到她的回应,叶蝉这才亦步亦趋地摸着岩壁踱进来。

      顾弦望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将火芯子吹亮,叶蝉一看这副场景,吓了一跳:“顾姐姐,你没事吧?你们……”

      她盯着地下的血迹,咽了咽,谨慎地问:“你把他打晕了吗?”

      顾弦望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想惹麻烦,点头道:“是,好在这个人之前在萨拉那头就受了伤,我躲在暗处偷袭他,就把他敲晕了。”

      “哦。”叶蝉也吁了口气,“小黑哥他怎么样?”

      “不知道,你先把包放下来,拿绳子和医疗包。”顾弦望觑了一眼岩道,龙黎果然没有跟过来,“你是摸着我留下的记号自己跟过来的?”

      叶蝉蹲在地上从登山包里掏绳索,说:“对啊,龙姐姐她说——”

      “她说什么不重要。”顾弦望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反正无非就是发现跟着她们风险更大,自己又跑回去找同伴了罢。

      叶蝉觉得她是误会了:“呃,你俩是不是不太对付啊?”

      “谈不上,萍水相逢的人,她有她的路,我有我的路,仅此而已吧。”

      “哦。”叶蝉把东西都拿出来,心里觉得自己有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顾弦望淡淡道:“嗯,绷带也拿一下吧,他这样流血不行。”

      顾弦望拿起短绳,蹲到阿岩身旁,他整个人正面倒在地上,不便捆绑,顾弦望正准备去掰他的肩,谁知阿岩的头突然侧过来,眼里闪出狠辣的精光,左手一撑地,竟用肩头猛然撞了过来。

      顾弦望一时无防,倒仰着跌进洞中,失重瞬间她牙关一咬,伸手死死拽住了阿岩的手腕,活生生将他也一并拖下了水牢。

      “卧槽!”

      噗通一声,洞下传来一阵落水的巨响,叶蝉捏着止血绷带压根没反应过来,忙扑到洞口,大喊:“顾姐姐,你怎么样!?”

      顾弦望咬住齿缝间的痛吟,喘了一口气,一翻身坐到了阿岩身上,眼疾手快地捆住了他的双腕,系了一个水牛都挣不开的死扣。

      “没事。”
      “你小心啊!”
      “我把他捆住了,放心。”

      顾弦望迅速仰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个地方名为水牢,实际上就是一个窄小的岩腔,很矮,底下是地下河的某个支流,上下的水道口都用岩片一层层摞死了,只留了个窄口。

      窄口嵌有石门,但是作为门轴的木棍已经腐烂了,现下石门半敞着,门约有一拃厚,凭人力很难推动。

      顾弦望看回到阿岩身上,即便是双手被反绑人依旧在不安分地挣扎。

      生命力着实是顽强。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杀了我。”

      挣扎之下,阿岩的血流得更急了,她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但我是良好公民,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两件事,第一,我们身上蛊虫的解药在哪里?第二……”

      顾弦望点亮手腕上的电子表盘,一手从内袋中取出那张打印纸展开:“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地方?”
      阿岩死盯着那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眼神瞬变,但很快又恢复到一副死气沉沉的怪相。

      他知道。顾弦望一瞬就捕捉到了那个眼神。

      但等了半天,他仍是一言不发。

      顾弦望一咬牙,抓着他的头发便将他的脸摁进水里,“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的脾气很好?”

      阿岩呛了一口水,挣扎着仰出水面,一个劲咳嗽,半晌才开口道:“我…我和死人,没什么好说嘎。”

      蓦地,顾弦望听见他口中传出一声极细的嗡声,随即那嗡声在水牢四壁中越震越明显,顾弦望心中一突,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下一刻阿岩诡异地笑了一声,惨白的眼珠上似是涌出了一层水膜,在那层水膜中,另一只金色的线瞳浮现出来。

      就和叶蝉眼中的一样,只不过他眼中的这只瞳子已经完全现形,与蛇眼无异。

      嗡嗡声逐渐清晰,变成了振翅一般的声响,顾弦望看向岩壁,竟见原本的岩壁上裂开无数双蝉翼,蝉翼之下,那些用岩石颜色伪装的甲虫腹背上,显出无数眼睛般的图案。

      浑如一整张睁开的复眼。

      那些飞虫似蝇非蝇,似蝉非蝉,正是蝇子蛊孵化成形之后完整的模样。

      这里,居然是蝇鬼的巢穴……

      咔啦啦。

      随着蝇鬼起飞,一些岩壁上的碎石掉落下来,砸进了地下河中,溅起一朵朵微小的水花。

      无数蝇鬼向着顾弦望飞聚而去,犹如黑潮,如她这般吸怪的体质,顾弦望不作二想,一仰身立时倒进河水中,顷刻间无数黑影紧随着砸向水面,薄透的蝉翼在水面上层层铺开,却又无法更进一步。

      看来这些昆虫,就算异化了也是不会游泳的。

      顾弦望屏着一口气,死死握住刀柄,她的双腿仍然紧锁着阿岩的脚腕,一时间两人都无法动作。

      “你别以为,你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阿岩扬起脖颈,竟从口中吐出一只金蝉,那金蝉一振翅落在他的背上,不一会便将绳结给溶解了。

      双手一经脱困,他立时翻身坐起,只见顾弦望身边的水面上,已经飘起一缕缕淡红。

      原来是刚才进水时顾弦望被河道中的锐岩削出了一道长口子,看样子伤得不轻。

      阿岩死死睨着她,突然鼻翼翕动,像是嗅见了什么异样。

      片刻,他神色倏然一转,惊恐道:“你身上、为么子会有……堕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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