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542、盗火者（138）【完】

　　先知在这座图书馆门前留了下来。

　　在她的灵魂消失时他无法保护她，在她沉睡于废墟中的时候他也没有及时找到她，他一直在不停歇地想要让自己成为那个传说中的存在，但他本身能为她做到的事情却太少太少，少到让他为了她从未改变的心意而感到忐忑不安。

　　引领众人寻找新家园的先知，实际上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消失在自己怀里，这场景让他在此前的多年里一直都在不断折磨着自己，为了减轻这份压抑的情绪，他尽全力做到人们期待他做到的事情——为他们找到更多可供居住的海岛、在那些海岛上获取更多资源、让一个又一个属于人类探索者的小势力在各处海岛上初现雏形。

　　出现立场不同的人类势力对于先知而言并不是一个乐观现象，因为它意味着总有一天这些不同的势力之间将会发生争斗，争斗本身也会破坏探索者们尽力去维持的短暂和平，但他已经无力再去用先知的名头引领什么了。

　　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哪怕他尽力去做到自己身为先知当做的，也无法抵挡人类本身对自己的同类产生的恶意。

　　人类并非永远都善良或邪恶，不接受那些黑暗甚至尝试将它抹去，只会让他犯下和那个抹杀北境的原初生命同样的错误，而他直到独自离开，和亡灵们一起航行在大海上的漫长时间里才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人类的善意和恶意无法否认他们的存在本身，因为他们自己就会在与恶魔的漫长搏斗中达到平衡，他需做的就是保证自己需要保护的这些人和故事继续存在下去，让那些追随过他的人们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而非完全仰赖他的预言存活下去。

　　现如今，他身为先知的使命已经完成，也成功地找到了他想找到的灵魂，但他能为她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他将亡灵先知从地狱中召唤出来，拜托柏斯图拉阁下利用魔王的权能将笼罩着整个要塞废墟的破旧魔法阵重新改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保证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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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卢西恩长久地留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外，悄悄处理掉那些或许是被那个封印她的人派来的闯入者，并时常通过亡灵传递纸鹤与门中的幽魂说话，向她描述门外的世界当天又发生了什么。

　　门内的世界几乎定格，门外的世界却每天都是新的，只要有着一双愿意观察的眼睛。

　　他们被一扇门阻隔，互相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只有那一只接着一只，每天都未间断过的纸鹤让他们知道对方依旧存在着。

　　这对于卢西恩而言是件好事——他的女孩永远都不会看到他憔悴的白发和染尽沧桑的面容，在她慢慢将他回忆起来的时间里，她只会记住他年轻时的样子。

　　——外面快到冬天了，海上没有雪，但还是很冷，风也变大了许多，有几次差点把守卫魔法阵的亡灵吹到海里去。

　　——海上又有风暴，那只章鱼又遇上了自己的猎物。

　　——春天来了，你的图书馆门外的叶子开始变绿。这座要塞的景色其实很美，图书馆上方有个神殿，爬满了紫藤花的花藤。

　　——绕着图书馆门外的紫藤花今天开了第一朵，我把它摘下来了，随信送进去。

　　那些被相互传递的纸鹤被亡灵们承载，让图书馆中的幽魂对岁月流逝和生命的颜色有了切实的概念。

　　她将纸鹤和纸鹤中夹带的紫藤花拾了起来，哪怕它在接触到她灵魂的刹那即凋谢枯萎，不留一丝痕迹，她也还是在展开纸鹤的一刹那看到了那美丽的淡紫色。

　　这就足够了，她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哪怕她看不到他，关于生前的记忆也还没有完全复苏，也还是记得外面给她传信的人对自己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曾在那些传给她的纸鹤中忏悔自己无法将她保护好，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可是……明明她才是那个真正需要忏悔的人。

　　不死鸟的灵魂和那个与恶魔的契约让她选择了永远被封印在这里，从此后，都需仰赖亡灵们的保护，直到她也说不分明的那个契机到来为止。

　　是她先放弃了他，放弃了那个自私的，与他共度一生的机会，而他却依旧愿意像以前那样保护她、隔着一道门陪伴她、为她弹奏那些他以前不曾给她弹过的曲子，直到他们再也无法相见的那一刻为止。

　　图书馆里太容易让人遗忘岁月流逝，只有每天的纸鹤让她知道他仍旧存在着，直到有一天，她发现纸鹤上的字迹开始变得歪斜颤抖，她就有了些许隐约的，将很久无法见到她的感知。

　　——我会在轮回的前端等着你，父神曾说过，记录岁月的前提是接受死亡本身。

　　这就是他最后传给她的那封纸鹤上的内容了，信上的字体颤抖得厉害，她几乎看不清他写了些什么。

　　但这于她而言已经没什么可怕的，因为她必定能在下一段时光中认出那专属于他的，最独特的灵魂。

　　最后的信件被亡灵先知亲自带出图书馆的时候，先知已然陷入持续的昏迷。

　　散落的传信纸鹤几乎将他的身体掩埋，而他静静地躺卧其中，如疲惫的孩子寻到了回家的路。

　　“柏斯图拉……阁下，”已然垂垂老矣的先知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向自己周围那不知不觉就积攒了数千只的纸鹤，“是您……来接我了么？”

　　“是我，亲爱的小卢西恩。”亡灵先知手持智慧之眼，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两朵幽蓝魂火。

　　他慢慢向被纸鹤掩埋的老者伸出手来，轻声道：“你已经为北境，为这个世界做过足够多的事情，亲爱的小卢西恩——你也该歇一歇了，我的孩子，在她的灵魂还没有来到地狱之前。”

　　先知的唇角勾起最后的一丝笑意，似不舍，又似解脱，伸向亡灵的手却在刚刚抬起些许的时候就轰然坠落，彻底失去生息。

　　逝去对先知而言并不可怕，这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

　　从此后，他将成为那片彼岸花中常驻的住客之一，在地狱火河岸边等待她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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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关于那位心上人的一切故事了，真正讲述起来，或许会让你感到失望和无聊——不是每一次分离都伴随着哭泣，它或许只意味着一只永远都等不到的纸鹤而已。

　　“至于在那之后的事情啊……大陆上和你所在的庇护所里开始不停有被选中的人类和亡灵领主们签订契约，跟随着那位先知成为死灵法师。他们在这之后的几千年里一直在执行着亡灵们的意愿，保护这座图书馆不被他人发现，这也是死灵法师们获得力量时应偿的代价。”

　　一身洁白斗篷的幽魂讲述的时候，坐在桌边看一本书册的美丽少年忍不住抬起头来，小声抱怨道：“故事里的心上人还是没有见过对方最后一面，这个结局听上去可真是一点都不完美。”

　　“啊，或许吧，”幽魂在光与雾的遮掩下淡淡一笑，伸手想要抚摸少年的头发。

　　这样的动作也注定不会成功，因为他已经条件反射地躲开了她的手，低垂着头把自己面前的一本魔药手册抱得更紧些。

　　“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啊，守墓人，我的年龄实际上……”外表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小声道，“我可是来自撒卡巴迪帝国的，我们那里的人都比普通人更……等等哎，你你你，你又要做什么？”

　　一点冰凉的触感停留在少年眉间，做出这样动作的幽魂却很快将手放下，声音轻快：“这没什么的，我只是想要看一看你体内那只不死鸟的情况——不要刻意去压抑它，这也不应该是你必偿的命运，更何况，你现在的生活听上去还算不错。”

　　“说了半天有关于那个心上人的故事，你总应该再给我讲一讲有关于自然之心的故事了吧，守墓人？”少年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自己手里那几本厚书，“我是真不想继续看这些东西了，太头疼，每一次都是这样，想听你讲故事就要看完这些书，还要被你提问书里的内容！”

　　“啊，请不要介意这个，给你讲述这个故事只是为了让你学得更快，”幽魂的声音柔和，动作却不容置疑地又往桌上放了几本有关于魂法术的记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既然你现在还愿意叫我一声老师，我总要让自己显得更加负责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学习是吧？”少年小声嘀咕着抓来一本关于魔器的图纸，“你要我看什么我看就是了，但你要在我学习的时候至少再给我讲点什么！”

　　“啊，好吧，如果这就是你希望的……”幽魂笑叹一声，“那就继续给你讲一讲有关不死鸟的事情好了。

　　“不死鸟是最坚决也最不愿屈服的灵魂形态——它们在受到强迫时宁可自我毁灭，讨厌一切邪恶的，永远追求未知和真理。

　　“它们在某些方面太固执了，很难认定其他灵魂为自己的伴侣，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永远都等不到一个被它们认定为合适的人——也最好是从未遇见过，因为它们倘若认定了某人，就会爆发出能够燃尽一切的热烈和忠诚，这对于不死鸟自己还是那位被认定的灵魂都是令人苦恼的事情。

　　“神明眼中的盗火者、点亮人间的殉道者、为人类探索更多可能的先驱者……拥有不死鸟灵魂的人可以成为这其中的任何一个身份，甚至几个，但不死鸟们却会因为这样被他们认定为必要的选择而感到骄傲。”

　　平静地讲述了一会儿之后，幽魂看向图书馆里那张放满书籍的小桌，才发现正在看书的少年已经因为那些笔记太过无聊而趴在桌上一头睡了过去，完全没有听到她说了些什么，睡觉的时候还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比起魔药，我还是更喜欢研究那些魔器啊……”

　　幽魂无奈地摇头笑笑，去书架里翻出几本和魔器有关的旧图纸放到书堆最顶层，手中魂灯微微一抬，那件被少年随意放到一边的外套就无声地飞了起来，极轻地盖到少年肩头。

　　“如果我有其他选择的话，真的不想让你去承担这些的，这不应该是属于你的命运。

　　“不过，感到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奈菲尔塔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