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532、盗火者（128）

　　北境的反对派从暴风要塞诞生的初期就已经存在。

　　最初他们曾是那些不大擅长战斗，却在变故发生之时被划分至北境的人们。在暴风要塞刚刚建成的时候，他们在最靠近南方的地域耕种生活，源源不断地为要塞提供粮食等必需。

　　又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不互通的语言就已经不再是致命阻隔。居住得离边境线更近些的人们开始学会对方的语言并开展贸易往来，不适应严寒生活的人们也开始逐渐搬离暴风要塞，慢慢在最适居的平原上建立了新的城市、分裂出更多不停地互相争斗着的势力。

　　那双掌控着命运丝线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人类却毫无所觉，将反抗的刀与长矛转向自己的同类，径直踏入那既定的命运，忘记了北境最初的神明和信仰。

　　到了如今时候，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要塞、一座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庭院、和一群被其他人当做战斗疯子的人们在孤独地坚守着，固执停留在原地不愿离去。

　　命运的丝线交错蜿蜒，它曾在那座已经毁去的先祖庭院圣泉中短暂地现出影子，而那些不甘心臣服于命运的人们选择了毁灭和挣脱。

　　“反对派可真是出动了自己能够联合的所有势力，一定要将暴风要塞置于死地，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步了吧，柏斯图拉阁下。”卢西恩站在城墙上操纵着亡灵，突兀地看向自己身边那个将全身化为亡者形态，已经使出自己最强力量的亡灵先知。

　　“虽然我很想和你说一句这些都没有失控，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太多，不过为了让某个不一定是不是醒着的家伙不要再关注我们——是的，今天就代表着毁灭。”骷髅的口中发出柏斯图拉的声音，轻松得一如往常，甚至带着些像是在和某个存在开玩笑的嘲讽意味。

　　“对于北境而言，毁灭是命运的必然，它无法被挣脱和抵抗，至于你，”柏斯图拉顿了顿，在年轻先知有些沉郁的面色中轻轻补充，“你的权能已经由生转为死，想要真正做到召唤包括我们在内的强大亡灵，你最需要做到的就是接受死亡本身。”

　　这是父神消失之前曾经留下过的诫告，卢西恩握紧魔法杖，低声应了，但他却自觉心中疼痛不止，难以接受，也无法在自己的父亲即将故去时再去考虑生命和死亡的奥义。

　　感知仿佛全部消失了，就连那疼痛也很快就变成了麻木，他的意识在强行阻止着他因为亲人的离去而感到太过悲痛。

　　他很快就做不到继续想下去了——下一轮的魔兽进攻已经开始，他需要集中精力去对付那些被半兽人军团驱赶过来冲撞城墙的魔兽们。

　　失去了魔法阵庇佑之后，北境城墙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防御力，没过一会儿就被那些疯狂的魔兽们撕咬出痕迹。要塞仅存的勇士们已经全部走上城墙，让战鼓和号角最后一次为战争而响起。

　　亡灵们集结成军队抵挡着魔兽，将那些疯狂扑上来的魔兽挡在城墙之外，初升的阳光让卢西恩的眼前有些晕眩，又很快被人轻轻拍了下肩膀，他回过头，却见北境女王已经穿回自己的铠甲，手持重剑做出战斗准备。

　　沉重的金属铠甲遮住了女王的面容，但卢西恩却清楚地发现她的肩膀微微垂下，仿佛被某些事情压弯了脊背，这让她看上去疲惫至极，只有铠甲头盔上那顶独属于北境的荆棘王冠，正迎着太阳寂寞地反光。

　　“是你，”女王遥遥看向那个端坐在马车上指挥魔兽的半兽人魔法师，没有再在城墙上的勇士们面前掩饰自己属于女性的声线，“梵迪特出事之前曾经拜托我找你回来，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失踪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达米恩。”

　　“是啊，皇家骑士团的达米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就只有一个连名字都没有资格保留的半兽人，”半兽人召唤师沙哑的声音传来，介于清醒与疯狂的边缘，却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保留着平衡一般忽轻忽重，“当年是我和梵迪特陛下利用魔兽的血液进行最终强化，梵迪特选择了一头冰霜巨龙，我选择的是一头魔狼……但我失败了，他也是。”

　　说到这里，半兽人的声音沉下来，犹如哭泣。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我们能够摆脱北境勇士们那注定的命运啊——如果不是梵迪特陛下一定要打下这个赌，我又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不能死，也不能活，只能像现在这样，像个野兽一样的活着！”

　　“果然是你，达米恩，”北境女王疲倦地开口，“是啊，也只能是你了，梵迪特还没有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时候，他曾经信任你超过信任他自己，也曾愿意和你分享他的所有秘密。”

　　没有人怀疑过那些沉默在雪洞里的半兽人，也不会有人怀疑一只被拿进公共温泉里饲养，甚至准备好成为食物的魔兽——但事实的真相就是它们和那些来自北境的反对派间谍们相互配合着，破坏掉保护着公共浴场的防御魔法阵，将不死鸟的继承者给强行绑了出来。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相信梵迪特陛下，无论跟随他做些什么我都愿意，可是……”半兽人魔法师的语气悲怆，“变成这幅样子以后，我每天都在清醒和疯狂的边缘挣扎着，又被反对派下了灵魂契约，如果不是那次失败的血脉仪式，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只能自己从暴风要塞离开……

　　“就连梵迪特大人都能用巨龙的身体再被暴风要塞接受啊！”

　　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候，半兽人召唤师即刻失控。他疯狂地使唤着那些魔兽们冲击城墙，又被不怕疼痛和死亡的亡灵们拉出一道防御的空隙，他的魔兽已经不能再进一步了。

　　“这件事是我们对你有所亏欠，”女王忽然抬手按住那个不停敲击着战鼓的勇士的手，亲自拿过鼓槌示意她下去，“北境的勇士从不畏惧战斗，既然这场战斗不可避免，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做个决断吧。”

　　“母亲……”卢西恩忽然开口，这也是他在许久的麻木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伸手想要拉住母亲的披风，女王却只是将鼓槌握在手里，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还有很多人需要你，卢西恩，”她轻声对自己的孩子说着，“保护好他们。”

　　“母亲，您当年没有继承风暴权能的时候也在圣泉里看到了几乎相同的事情对么？”卢西恩隐约猜到了什么，微抿唇挥动魔杖使一些亡灵魔兽出现在战团之中。

　　女王在铠甲遮蔽下弯唇笑了，仅有的能够被辨识的眼中多了些温和。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小卢西恩，”战鼓的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女王的声音也随之悠悠传来，“无论我当初为什么会穿上这副铠甲，我现在已经是北境的女王，北境之王永远不会放弃守护这座要塞，我将做的只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她必须要这样做，哪怕这样的事情会让她成为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她也别无选择。

　　“我们最终的计划要提前了，小卢西恩，”女王最后的声音淹没在号角和战鼓之中，“把它当作一个来自女王的命令吧，这件事我已经托付给你，能够完成它的——也只有你。

　　“更何况，选择留在这里，也是出于我自己的一丁点私心。”

　　卢西恩的表情麻木地空白着，牙齿将下唇咬出血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挥下魔法杖，将一部分亡灵魔兽撤至城内。

　　需要迁移的人们早已悄悄准备好行装，在皇家骑士团的组织下以家庭为单位将行李放上雪橇。他们需要在战斗的掩盖下出城，让自己的消失最大限度地骗过那个不知何时就会将目光投向他们的存在，并在绝望平原的积雪彻底消失之前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已备好的魔兽们被召唤出来的下一刻，得到了吩咐的要塞居民们立即在皇家骑士团帮助下开始将亡灵兽绑上雪橇，沿着一道城墙裂痕排着队离开要塞。

　　皇家骑士团有条不紊地组织安排着，更多的亡灵出现在这支队伍周围，严密的护送着他们通过魔兽群。

　　卢西恩已经做好了和半兽人军团战斗的准备，却不料他受到的抵抗远远弱于预估。

　　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在迁徙队伍此起彼伏的尖叫中不断强化着自己的召唤，操纵亡灵们和疯狂的魔兽战在一处。

　　这支迁徙队伍以战斗力偏弱的老人和孩子为主，他需要全程跟随着他们，确保他们能够平安到达死亡之海的冒险者码头。

　　离开之前，他最后向那处高耸矗立的城墙看了一眼。

　　那座城墙上下时需要用吊篮辅助，墙面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灰，那道握着鼓槌敲击战鼓的身影却如山岳般坚定不移。

　　他不敢再去思考这座要塞的未来会是怎样，因为那些只有片段，不得不被选择的预言早就已经给过他答案。

　　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座城墙，和城墙上那道淡得几近于无的背影。

　　护送着迁徙队伍再向前走了一段路，号角和鼓声也早已止歇，只余下无数雪橇滑过将融的雪层时那点悉悉索索的摩擦和碰撞声音。

　　他不愿接受命运，在预言和命运丝线开始重合的时候，却又不得不选择顺应命运，欺骗命运，将自己的反抗融入命运本身。

　　那些留在北境的人们也将以身为饵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号角声停，战鼓声断绝。

　　但这又如何呢？

　　每一次歌颂英雄的战歌响起之时，先祖的灵魂就会从庭院中悄然降临将力量赋予，如天使张开羽翼，保护着每一位勇敢守卫着北境城墙的战士们。

　　选择留下的人们也许在此之后再也无法看到这样的场景了，但那又何妨呢？

　　属于英雄的传说将被保留。在此之后，海浪就是他们的战鼓，海风为他们吹响号角，连绵的白雾也将为勇敢者凝聚，此刻的天地就是他们用自己的一切为那些离开的同伴们留下的，最后的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