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493、盗火者（89）

　　随着年轻的先知毫不迟疑作出决定，先祖长杖上忽有微光一闪，点点金色雾气从杖端漂浮的眼睛里飘散出来。

　　与此同时，与先祖庭院伴生的圣泉和智慧之泉也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干涸。

　　最后仅剩下的所有泉水同时从池底飞起化作丝线，属于信仰的力量同时落入那些分立于先祖庭院两边的英雄雕像之中，又被那位立于庭院中央，双眼蒙着白布的魂魄操纵着灌入位于庭院正中的那座神明雕像。

　　属于原初天使的雕像在力量的塑造下开始拥有形态——祂背后的三对羽翼同时张开，化作黑白两团雾气在空中纠缠旋转。

　　双色雾气很快就分裂成无数小球，落入泉水两侧的原初生命雕像之中。

　　随着圣泉力量的注入，一座座沉默的雕像如获得生命一般睁开双眼，举起手中的魔器或武器回应召唤，原本空无一物的塑像台上也开始具象化地现出新的高阶原初生命的雏形。

　　银发与金发的原初天使睁开双眼，缓缓挥动手中的长剑和权杖。对面的黑雾紧随其后，为首的白发恶魔睁开那双蓝色眼睛，猫耳的少年双手平举，在他旁边的美丽男人身上也开始生长起金色的曼陀罗花，花藤很快就将整座雕像缠绕得毫无缝隙。

　　再往后，躯体与白蚁相连的女恶魔化出具体形态，跟随着对面缠绕着水波的天使女性一起睁开眼睛，无数虚幻的昆虫在她身边浮现，伴随着潮汐天使愤怒的表情和虚幻的巨浪一起向庭院中间聚集。

　　再然后，就是繁花枯萎，属于真实的双眼变作虚幻，直到那只趴伏的海兽出现在第六座恶魔雕像之上，躯体微微一闪，又化作一个鲶鱼般长相，双眼外凸的丑陋女人。

　　女人嘶吼着抓向自己的脸，尖叫声与其他的无数伴生物夹在一起，很快就将整个庭院破坏得乱七八糟。

　　地面上的石板破裂，金色花藤和昆虫与天使们放出的自然元素厮打在一起，一片混乱之间却有全新的雕像在最初神明面前悄然浮现，纯黑雾气化作一个沉睡的婴孩，慢慢飘向神明所在的方向。

　　雕像僵硬地伸出石头手臂，将那个最后诞生的孩子接在怀里抱住，如同这世间每一位慈祥的父亲。

　　随着这样的动作发生，黑白两道雾气缠绕一处，犹如天使和恶魔在此刻化为一体双生，从未拆分。

　　站在庭院中央祈祷的先祖向父神雕像俯首致意，千万年来的第一次，北境先祖们的首领向醒来的神明说出祈求。

　　“柏斯图拉，北境的第一位先知，因一个约定而来，向您说出属于北境最初也是最后的祷文。

　　“伟大的最初神明，所有原初生命之父——节制与平衡的天使亚斯塔禄，请允许我再一次呼唤您的名字，恳请您护佑您最后的信徒，使这英雄的血液永不断绝。

　　“北境的勇士与先知们的英灵，北境长城最后的护卫者，将永远贯彻您的意志，团结我们的队友，善良地对待与我们战斗的所有同伴，不放弃他们，让他们中年老的及新生的得到照顾，让世界之树的最后一道防线永远存在。”

　　随着先知的声音响起，那些对战的天使与恶魔们在同一时刻停住了动作，共同沉默于终于苏醒的最初神明之下。

　　神明的目光缓缓下垂，洁白的大理石雕像在那一刻却仿佛带上了生命，用慈悲中隐含着悲伤的目光看向自己。

　　“世间万物，都将进入轮回，正如白天与黑夜、诞生与死亡，黑与白将在最初与最终形成平衡。

　　“属于人类的生命终将消逝，对抗毁灭的最初为接受毁灭本身。

　　“北境的守护者，荣耀的维持者，那愿接受死亡的，将在黑夜降临之时获得永生。”

　　神明的话音落下之时，所有沉睡在雕像中的先祖幽魂尽数苏醒。千万年来第一次全部聚集在庭院的长廊下，仿佛对这样的场景早有准备。而那位将他们唤醒的最初的先知却只是面含敬仰地躬身于神明雕像前，低声向那位首次降临的北境庇护说出秘事。

　　“世代以来，父神尚存人间，并未完全沉睡之事由每一位北境先知保守，从千万年前北境初始，直至如今——是您将我们的意识记录并保留，将力量借给我们成为先祖庭院——您曾允诺过我，以及我们每一任先知与勇士，在那个最终的时刻到来之时给予我们最后的护佑，而如今最后之期已至，恳请父神将护佑赐予北境，以及……赐予我们。”

　　一阵悠长的叹息从怀抱婴孩的神明口中传来，黑与白的雾气在神明身周亲昵地环绕，祂再开口时，便多了几分彷徨与无力。

　　“创造与毁灭本为一体双生，以我残存于世的丁点力量，也无法与三位正觊觎着北境的原初生命相抗衡。我唯能做的，就是将那些愿接受轮回与死亡的化为不死之魂灵，那些灵魂足够强大的，在战斗中死去的……他们将放弃自己属于人类的躯壳，再无法前往活人之世，以另一种形态超脱轮回，守护在世者安好无虞。”

　　神明的话音缓缓落下，半精灵柏斯图拉的面上终是浮现出极度悲伤与痛苦的神色。

　　“让那些死去者放弃人类的躯体。灵魂不被恶魔同化，成为亡灵生物并生存于亡灵之世，这就是……您当年所说过的，最后唯一的办法了么？”

　　说到这里，柏斯图拉的表情中浮现出痛苦之色，他身后的其余先知们也在轻声地和其他人讨论着什么，仿佛难以做出最终的决定。

　　“这对于那些或将永远都无法回归于人类世界，也在短时间内不会进入轮回的英雄灵魂们，又将是一个何其残忍的选择？”到了最后，柏斯图拉像是放弃了向神明祈求其他的道路，只是轻声喃喃着说出那应有的抉择。

　　落难的生命垂眸而视，不过一小会儿功夫，祂手中的婴孩就像是长大了些，边做两三岁男童的模样。

　　“进入亡灵之世，人类的灵魂将与恶魔平等，不必再畏惧任意恶魔的灵魂操纵，”神明的回答很快到来，而后慨然叹息，“伊西斯与梅菲斯特，我曾经的孩子们——他们为了人类与世界的宿命选择走上一条从未有原初生命选择的路。

　　“赌局未到终点，新生的世界难分胜负。脱出命运之前应做的，又何尝不是接受命运本身，正如他使人类忘记我的存在，不再信仰我，使光明与美德成为世界应有的全部，但他永远无法彻底否认我的存在本身，那些被记录的必将留存，应存的血脉也永不会被遗忘所掩盖。

　　这是换了一种形态的存活，也是让渐渐苏醒的恶魔暂时回归于沉睡的唯一方式。

　　明白了这样的选择所代表的意义之后，身为第一位限制幽魂的柏斯图拉微微叹息，右手托起那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智慧之眼，无实体的幽魂模样也随之快速退去。

　　他是北境最初的先祖幽魂，也是第一位在史诗中留下过名字的北境先知。他死后的灵魂被他的神记录并留存，接受生命与死亡，跨越生死的罅隙，最终居住在这座依靠信仰而生的先祖庭院里。而如今，他将再度跨越那道生死之间的缝隙，为了他所守护的而做出他成为幽魂之后下一个重要抉择。

　　属于半精灵的清秀容貌缓缓褪去，变作肌肉与密布的血管，随着转化的继续进行，这些会随着岁月腐烂的也在快速消失无痕。没多久，原本的半精灵先知就化作一具苍白的骨骸，躯干化为实体，曳地长袍滑过白石地面发出簌簌的声响。变为白骨的右手中，那枚仍旧保有力量的智慧之眼依旧在闪烁着，将那具身着先知白袍的骸骨映亮。

　　等到柏斯图拉的身体彻底化作亡灵，转化万千成功，他才终于能够凭借亡灵先知的身份短暂以实体降临人间，接过了被当代年轻先知紧紧握住的长杖。

　　在他的身后，一只又一只化作白骨的手掌紧随其后将手杖握住。无数在先祖庭院中依托雕像存在的幽魂们追随他们的首领选择化为亡灵出手相助。

　　跨越生死而来的权能代表着记录与轮回，隐藏着人类至高的智慧。力量的流逝渐渐止住，卢西恩终于能够艰难地将身体放直些，愕然地看着那些明明早已熟悉，却已然化为白骨的亡灵先祖们。

　　“你们，竟然见到了父神？”与白蚁躯壳共生的恶魔女性嘶声开口，目眦欲裂，她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似的不停尖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人类会选择这样的一条路——你们不是最希望获得光明，获得爱，还有那些被那些天使认定为美好与光的东西，怎么可能会选择永远留在黑暗里……”

　　“啊，也许是因为，对我们来说有比追寻光明更加重要的事情吧，”亡灵先知语气轻快地回答道，“不得不说这副样子还真是看得有点不大习惯。”

　　说到这里，他转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卢西恩——他的身边有许多工蚁在胡乱爬行着，它们失去了蚁后的控制，就只变成了贪婪权能的造物，没头没脑地围着蚁后的躯体乱爬乱撞。

　　“还不赶紧从这里离开，”亡灵先知柏斯图拉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继承者，“这里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