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470、盗火者（66）

　　耳边传来刮过雪原的风的声音，这对于艾米莉亚来说，却仿佛突然就变成了某种有些恼人，一直在打扰着她休息的噪音。

　　在天气还算晴朗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寒冷的风掠过耳畔，她也能用自己体内的权能控制着它们，将自己带上天空体验一下飞翔的感觉，但它却也会在风暴来临时变为巨兽的呜咽，化作风旋将天地贯穿，怒吼着撕碎平原上的一切。

　　军团长大人曾经说过，这就是像她这样的魔法师应该去学会的知识——控制着自己体内的权能，想想风被操纵在自己的掌心，而现在，她应该是已经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从背后的伤口中流出，与地面上的雪融于一处，又在严寒之中慢慢冻结成冰。

　　隐约有什么人来到她的身边，用力踢了她几下，大声地对自己的同伴说着些什么。

　　艾米莉亚听出那是梅林魔法师军团的某位成员，连忙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装作自己已经死去，很快就又有人伸出手指在她鼻间试了试，她也屏住呼吸瞒了过去。

　　“人已经死了，军团长大人。”

　　她听到对方的回禀，很快，铁靴踩过雪地的嘎吱声就远去了，艾米莉亚也悲哀地发现哪怕自己瞒过了一时，也无法做到顶着这样的重伤在严寒中坚持下去。

　　再过不了太久，她的体温就会被这片冰雪同化，成为一座葬送在雪原中的雕塑，也不会再有人能够救下红石城和那位小姐的安全。

　　这个认知让她痛苦地咬牙，用最后的那点力气握紧双拳，却还是敌不过因为失血而苏生的眩晕和疼痛，很快就在雪原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艾米莉亚已经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像是身处于一处有人居住的巨大山洞里，身边生着火堆，山洞里放着一些简单的，可供人类生活的物品，以及魔兽血肉留下的刺鼻味道。

　　她像是被某些人给救下来，处理好伤口并保住了性命，而那个救下她的人也暂时守在她的身边等着她醒来

　　——或者，已经不能将她称为人类了，她全身都长满了蜥蜴般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眼睛也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像是真正的蜥蜴一样细长，唯有那张属于女人的面容还算完整地被保留着，这也让她的样子看上去狰狞可怖，更像是一只非人的怪物。

　　这个样子让艾米莉亚吓了一大跳，但她很快就意识到正是这只“怪物”将她从死亡边缘救下，而她却只是用那种属于人类的温和目光看向她，微微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口中却像蜥蜴一样吐出细长的舌头，像是已经没有了说话的能力。

　　艾米莉亚灵机一动，拿出了自己在离开边境小镇之前在肉铺街上买到的那支翻译羽毛笔给她递过去，后者像是早就认识这件东西，很快就拿了一张能被用于写字的兽皮，去旁边的猎物身上蘸了些魔兽血液当成墨水。

　　——多恩在雪原上救了你，你被带回来的时候还有呼吸，我们就把你救下了。

　　“可是，你们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我还在北境对吗？”艾米莉亚脱口问道。

　　——我们是必须要离开北境的人，我们的存在会为暴风要塞带来灾难，目前只能依赖着梵迪特大人的庇护生存下去。

　　“那么，我又该怎么去北境？”艾米莉亚又问，只是说了这几个词组的时间，她就感到自己背后的伤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全身颤抖不止。

　　——你伤得很重，也冻伤了，最好不要立刻从这里离开，等到下一次梵迪特大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如果你仍然希望前往暴风要塞，大人会亲自带你过去。

　　这样的说法让艾米莉亚多少放下心来，却又很快觉得心中更不确定。

　　她的身体已受重伤，但红石城的女孩子们等不起，那位她从未见过的小姐也等不起。

　　那些贵族老爷们随时都有可能像捏死蚂蚁一样将她们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中，而她们这些可怜的女孩将会没有哪怕一丁点活下去的希望，而她在前往北境的时候，已经在路上耽搁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如果她再不快些，等到那些贵族老爷们找到了那位小姐，红石城的女孩子中就又要有一些无辜者将变成尸体。

　　这让艾米莉亚的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甘和恐惧，这样的恐惧甚至比她身上的伤口还要更让她难受得心中窒闷。

　　“我真的不能快些到那里吗？我有很着急的事情想要说给那些在北境非常强大的人！”她紧紧攥住盖在自己身上的那条魔兽毛皮，“我想要救下一些人，如果我不快点到那里，我害怕他们没办法坚持到我回去的时候……”

　　——我们没有其他的任何方法，亲爱的孩子，梵迪特大人只会定期来到这里，为我们送来必要的物资，但我们没办法亲自回到暴风要塞寻找他，我们的样子会吓坏别人的。

　　看着羽毛笔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大半身化为蜥蜴的女人面上仍是禁不住地带上了些许失落情绪，伸出双手，看向自己那已经快要化为蜥蜴爪子的手臂和手掌。

　　这个答案让艾米莉亚十分失望，却又无计可施，再加上自己的身体确实是虚弱到撑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传来一阵剧痛，她也就只能无奈地决定先留在这里察看情况。

　　“实在对不起，我只是太着急了，蜥蜴女士，”她低头说道，“还有，谢谢你们救了我，我那时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这没什么，这说明你足够幸运。

　　“那，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也像我一样是人类吗？”又看了一会儿对方那与人类迥异的样子之后，艾米莉亚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对眼前这位像是快要变成蜥蜴的女人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们是再也无法回到北境的失败者，只能在这里挣扎着维持住自己最后的一点神智，让自己至少不要变成一个继续去攻击那道城墙，没有思想和灵魂的魔兽，这对我们而言比死亡更加难以忍受。

　　这样的回答让少女懵然不解，轻声问：“可是，你们原来也是北境的人吗，你们是因为变成这个样子被那个要塞的人赶出去了吗，你们再也没办法……回去了吗？”

　　最后的那个问题被问出的时候，艾米莉亚想到自己出生的那座城池，以及城中那些不知安危的女孩子们，心中忍不住就是一阵难过，而她很快就发现对方的表情似乎也像她一样，被一种说不出的痛苦笼罩着。

　　女孩和蜥蜴女子相对而立，任由那种令人难受的沉默在山洞中肆意蔓延着。许久，生满蜥蜴鳞片的女人却只是看着微微一笑，也没什么责怪她提出自己心病的意思，那双只属于蜥蜴类爬虫的竖瞳中看上去似乎带上了些许温和的表情。

　　——我们自己选择离开那里，我们的存在只会加深其他人的痛苦。等到你自己踏上暴风要塞的土地时就会明白了，亲爱的孩子，至少在我们中有人死去之后，梵迪特大人仍愿意让我们的灵魂回到那个我们做梦都想要回去的地方。

　　女孩有些不明白地微微眨眼，她很想问一句死掉之后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这样的事情她为什么能够做到在提起的时候都显得如此云淡风轻，而那个救了她的人也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却并未解释，只是看着她露出了一个似痛苦，又似期待的笑容。

　　——这没什么可怕的，亲爱的女孩，我们在死后就会回去，有了这样的期盼，死亡本身也就不再值得畏惧。

　　留在这里的人都是北境进化时惨遭失败的勇士，却无法像自己的战友们一样在战斗中像个英雄一样死去。但他们至少能够留在这处风暴遗弃之所，为居住在风暴要塞的其他人守住这最后的秘密。

　　……

　　北境，风暴要塞。

　　维罗妮卡在忙完了魔药小店的事情之后就在会客厅里看到了完成工作来等她回家的卢西恩。

　　“你来啦，卢西恩！”她提起裙摆，轻快地跑到他的怀里坐下，“多亏了梅林商队要来的事情，这几天我这里的魔药卖得特别好，那些这一次会跟着商队回去的梅林魔法师们都会一次买走许多，回去留着用。”

　　“先不说这个了，我这次是来找你出去的，”卢西恩有些可惜地紧紧抱了她一下，还是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这次的魔法师军团已经到了，母亲让我带你一起去冰王宫一趟，梅林家族又给你带了一件结婚时会用到的冠冕。”

　　“啊，当然，”听说只需要试一下婚礼可能用到的新道具，维罗妮卡就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等我去换掉这件袍子。”

　　等到她进入冰王宫的时候，才发现整座王宫礼堂都被装饰一新，成为一片纯白的海洋，无数桦树和高耸的雪松点缀着它，还有许多用魔石和魔法阵制作出来的落雪效果都让它看上去比上一次烈焰主宰冕下前来的舞会还要更加豪华。

　　“这是……”她被这样的排场惊讶了一下，她身边的人却只是牵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解释了。

　　“这里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婚礼了，这在我们北境可不太常见，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希望让它看上去更加正式一些，如果你喜欢的话就更好了……”

　　说到后面那一句的时候，卢西恩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

　　“本来是想要等婚礼那天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今天被你先看到了，这样也好，有哪里你觉得不大满意的我们至少可以趁着现在改掉它。”

　　“喜欢啊，”维罗妮卡很快就笑眯眯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又在他脸色还没来得及红得彻底的时候凑上前去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这已经比我想的要好太多了，全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卢西恩！”

　　“哎，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太好了！”卢西恩的脸色立刻就红了个彻底，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想了想，他牵起她的手走向自己的小屋，“母亲和姐姐他们已经在等着了，我们先去试下头冠吧。”

　　两个人小声和对方说着悄悄话，开心地向前走去，却未看到礼堂另一边那两道不知在那里站了有多久的身影。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你想要亲手了结的仇人？”海妖如歌唱般优美的声音传来，隐约带着些许怒意，“胆子不小啊，我亲爱的小奴隶，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胆敢欺骗海妖的人类呢！”

　　最后一句说出的时候，海妖的声音也在危险地微微上挑，又隐约透出些许志在必得的玩味来。

　　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用这样带着深深爱意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恋人，仿佛她就是他心中最为重要的存在——不得不说，这样的场景看上去可真是难受啊！

　　难受到让海妖心生强烈嫉妒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