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455、盗火者（51）

　　在卢西恩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他从来都不觉得没有父亲对自己来说算是某种缺憾。

　　他有疼爱自己的兄长和姐姐们，也拥有一位优秀的母亲——她并不输给他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也一向温和而强大，是一位让他在提及她的时候就会感到骄傲的英雄，她也教会过他许多在他现在看来十分珍贵的东西，他也就不觉得没有父亲这件事对于自己来说会成为某种无法忍受的缺失。

　　而如今，他却突然拥有了一个父亲，这位父亲的身份还是强大到让他意想不到的，他也有了不同于北境小王子之外的另一重身份，这个身份将会给他带来更多让他无法想象的东西。

　　这带给他一阵历时很久的茫然，种种情绪浮现于心中的结果就是，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将半靠在床上的少女抱住，将自己的下颌放到她的肩头，无意识地抚摸着她散落的长发，就像是这样的亲密动作能在他感到迷惑时带给他难得的安心感觉一样。

　　事实也是如此，她的身体倚靠在他的怀里，柔软得不可思议，鸦羽般乌黑的长发如水般缠绕在他的指间，只是这样，就让他忐忑不安的心情缓缓平复下来。

　　他从来都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需要她留在身边，不仅是因为他在爱着她这种早已被他知晓并接受的事实，也因为她只要在他身旁存在，他就可以做到不去畏惧任何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平静下来。

　　她像是有一种会让他感到安心的特殊能力，只对那些被她真心接纳的人产生效果。

　　“可是，卢西恩，”感知到少年心中的复杂情绪，维罗妮卡忍不住轻声说道，“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啊，你的父亲也像母亲一样关心着你，他也愿意像父亲一样和你对话，这只会说明关心你的人又多了一个不是吗。”

　　他的父亲不仅对自己的儿子毫无恶意，甚至还愿意对她这个本不应与自己有所交集的小角色释放友好并多加照顾。

　　少年沉默了片刻，情绪似有所松动，而后，他又败在了少女接下来一段有些失落的话语中。

　　“其实我在小时候，也曾经希望过自己也能有个父亲——如果父亲还活着，而他也愿意保护我和我的母亲，我和苏珊女士的生活会不会变得和现在的不一样，”说到这里，维罗妮卡轻快地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黑石城堡的生活让人安心，在那里我从来都不是那个可能被人关注的博鲁赫小姐，也用不着像家族的其他女孩子们那样，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要开始给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并在这之后被教导成为最完美的妻子，嫁给那个家族认为最合适的人。”

　　她的话音刚落，身体就被人抱得更紧，那个抱住她的少年像是突然间变得开心起来，趴在她的肩头笑个不停，抱住她的动作也有些用力，但她却并未像在寒冰池中那样被无边的恐惧包围，反而从内心中苏生出一种温暖的幸福感。

　　——他这个样子可真是有点呆！

　　维罗妮卡心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但她却很快被逗笑了，因为他在下一秒就松开了她，握住她的肩头专注与她对视。

　　“在博鲁赫家族这样的情况下你仍愿意和我签那个契约，我很高兴——啊，不，我简直太高兴了，维罗妮卡。”

　　“我还以为我们刚才在说别的，不过，”维罗妮卡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其实只是想说有一个愿意关心你的父亲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情而已，我的重点又不是这个……”

　　说到后来，她的脸色也因为这样的话而变得通红一片，微微咬住下唇，总算是多了些属于少女的羞涩情绪。

　　“啊，那就很简单了，”卢西恩勉强忍住那种想要用力亲吻她的冲动，只是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如果自然之心冕下真的愿意让我去梅林的家族树面前获得赐福的话，我可以问一问他能不能允许我带着你一起去。”

　　“可是，现在博鲁赫家族还在寻找我，如果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北境的话，一定会被他们抓到的，如果再因为这件事情连累到你……”维罗妮卡先是因为对方的话而有些惊讶，紧接着，就因为恐惧而垂下眼，嘴唇微抿。

　　“烈焰主宰冕下就和博鲁赫家族有关，如果他已经发现了我就是逃走的博鲁赫小姐，我怕他会强迫我回到家族……我真是太害怕他了，卢西恩。”

　　“我知道，这确实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也会让以后的生活变得更加不可预测，不过你并不是只有你自己，维罗妮卡，”卢西恩向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握住她的手轻快地说道：“事实上，我刚才听到了自然之心冕下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在想，哪怕那位是自然之心冕下，但是他突然对我说他是我的父亲，又要我接受我还有另一半血统的事情——我应该也可以和他商量些条件的吧，比如说，他是不是愿意像承认我一样承认你。”

　　维罗妮卡回想了自然之心冕下对自己的态度，那些仿佛没来由的亲切和善意似乎也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她从那位冕下处得到的情绪感知一直都是像长辈一样亲切温和的，对方也愿意教她些她一直好奇的新东西，她能够十分肯定地说出自然之心冕下一定会在他能够做到的范围之内尽可能地给她照顾。

　　“自然之心冕下一直待我不错，”维罗妮卡小声说道，“只要他愿意接受我，我就很开心了。”

　　“啊，我保证他一定会的，至于博鲁赫家族的事情，也会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卢西恩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梅林的事情应该不需要固定在短时间之内，自然之心冕下看上去也会在北境多住一段时间不会离开——我们完全可以等到几年之后再回南方，我也想带着你一起看看梅林家族的约顿海姆帝国，那里有一片很美的山地，梅林贵族们很喜欢去那里度过夏天……”

　　说到这里，他看到少女因为感兴趣而变得期待的眼神，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中柔软下来，也对有她存在的未来多了不少期待。

　　“哦，对了，还有霍恩海姆公国——那里是梅林家族树被保护着的地方，也是真正的梅林家族所在，如果自然之心冕下真的想要带我去看梅林家族树，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那里看看——那里的温度比约顿海姆低一些，会下雪，不过总的来说比北境适合居住得多。

　　“如果不进死亡之海——那里太危险了，我们也可以出海去弗里曼群岛看看，那里有很多有趣的小岛，有很多都是精灵们的住处，房屋和居住习惯都和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

　　“真的吗？”维罗妮卡对这些未知的事物和景色感到好奇不已，很快，她就像是做了个重要决定一样，小声向对方说道，“和你签了那个契约之后，你真的会愿意也带我一起去你说过的这些地方看看吗？”

　　她很快就想到了自己那糟糕的身体，以及灵魂形态上那条害得她比普通人更容易生病的罪魁祸首，便又感到有些失落，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至少是成功地撑到了北境没有出太大问题。

　　“等那条锁链被取下——我的身体会比现在好很多的吧，绝对不会这么糟糕，每次都害你和自然之心冕下不停救我醒过来……”

　　“当然，我们可以一起去。”卢西恩欣然点头说道，他也像她一样，觉得这样的未来十分值得期待。

　　她像他一样喜欢看到那些未知的景色，等到这些麻烦结束，他就可以带着她一起去大陆其他国家看看。

　　如果她的灵魂锁链被解决，身体从长久的虚弱中恢复，他们也许还会有……

　　这个想法一出，又被他很快打住，卢西恩有些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看仿佛有些懊恼的少女，看着她因为被她自己咬了一会儿而格外红润的嘴唇，忽然就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我真想现在就和你去签契约——但是北境的女孩们第一次举办角斗都是在十八岁左右。”他只是在遇见她时，他们都年纪不到而已。

　　“但是，可以签的啊，”维罗妮卡认真地说道，“我听苏珊女士说，其他博鲁赫家族和联盟的女孩们在十四岁，或是十五岁的时候就会结婚了，我还以为……”

　　“博鲁赫家族的事情说明不了什么，维罗妮卡，他们并不代表大陆的全部，”这样的说法反而让卢西恩立刻就因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而自责了一下，“我说起这个，只是想要和你做一个约定。”

　　说到这，他认真地看向面前少女的脸，又在她有些诧异的注视之下微笑起来，在她唇上轻轻一触。

　　“等到你十八岁的时候——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一起签那个契约，而我也仍旧愿意的话，我们就去签署它。”

　　两年时间可能会带来许多不确知的变化，少年时的冲动也会被这段平常的生活给消磨掉许多，但他依旧相信这并不会磨灭那些会一直存在的东西。

　　“好。”维罗妮卡想了想，也接受了对方这样的决定，并没有提出异议。

　　她还有许多魔药想要发明出来，又要跟着自然之心冕下学习那种针对灵魂的特殊魔法，两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必然会快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维罗妮卡再出门去自己的魔药小屋时，忽然看到一只被北境王准备好的魔兽雷鸟，以及城墙上那位带着些随身包袱，即将坐上雷鸟离去的白发身影。

　　全身铠甲的北境王也站在城墙上，为掌控火焰的强者送别，而后者却只是垂眼看向自己魔法袍下的轻甲和锁链，带着那只不死鸟，兀自沉默不语。

　　“不必送了，”片刻后，维罗妮卡终于听见他说了第一句话，“这是毁灭的权能，太过靠近我的人也会变得不幸。”

　　“如果您坚持这样……”北境王依言后退一步，“不管怎么说，主宰冕下，祝您一路顺利，并得偿所愿。”

　　“我与北境的合作仍然存续，”又是须臾时候，烈焰主宰抬起头，缓缓开口，“等我下次回到这里，就会带来能够降低风系魔法进化风险的全新方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城墙下混在人群中的维罗妮卡竟看到他身侧的不死鸟抬起头来，向她落下仿佛是有些不舍的一瞥。

　　是它认出她了吗？

　　这个想法被她放在脑中转了一圈又很快放弃了，而她也很快看到那位白发红袍的强者缓缓走上雷鸟，坐定，又熟练地命令着雷鸟飞上天空，很快就在天边化作一个小点失去了行迹。

　　一直悬着心的维罗妮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好像在短时间之内也不用担心这位偏向博鲁赫的强者会将她带回家族这种事情了。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轻轻哼着某种轻快的曲调，抱着自己需要用的魔药材料向魔药小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