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344、落入深夜

　　说话间，子瑜的房间门忽然被打开。

　　一只小青蛙的眼睛仍旧有些红，看到站在外面的人微微一愣，很快就深叹出一口气来，侧身让他们走进房间里，不再对她们多说什么。

　　子瑜在研究院里的房间放满了各种用于心理治疗的道具，在他加入研究院之后，也会偶尔为在这里工作的研究员们进行免费的心理治疗。听到她们走进来的声音，坐在桌边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悄悄向她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那个已经在床上安静睡着的人。用眼神示意硫酸铜暂时代替自己守在旁边。

　　——出去再说。

　　周浅接收到对方给自己递来的口型，微微点头和秦羡鱼一起走了出去，把硫酸铜和凌凌漆留在房间里。

　　“我还以为你应该不会需要我帮忙进行心理干预，”走出房间之后，三个人找了一间暂时空着的实验室坐下，子瑜沉默片刻，轻声对周浅说道，“莎莎，和我见过的其他人比起来你太坚定了，也太难被人干预影响，总的来说这是件好事，但这也意味着有很多事情你都要靠自己来解决，就像我一样，我不能治疗自己，也不能接受来自他人几乎所有形式的心理治疗，无论发生了多大的变故，都只能自己撑过去。”

　　“我明白，子瑜，这次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向你请求心理方面的援助，”周浅摇头说道，“你能不能再试一试催眠我？我晚醒了两个多小时，如果能在催眠的同时用脑波绘画设备把那些记忆恢复出来，说不定能够给研究院的各位一些新思路。”

　　“好，我试试，但你这一次要对我完全没有任何排斥才行，催眠状态下的脑电波图像绘制需要我把你深度催眠才可以，这难度比上一回更高，催眠时也不能有任何其他人在场。”子瑜点头，没有再问她更多的原因，只是沉默地看了秦羡鱼一眼。

　　“知道啦，你们先忙，我去找许老借个脑波成像机器。”秦羡鱼撇了撇嘴，“其实我也很想那边世界的人啊子瑜大佬，那些让我心甘情愿少一点套路多一些真心的人还都挺让我怀念的，如果浅浅这人特殊，很难催眠的话，你能不能试试催眠我？”

　　“我看你挺好，比起隔壁那个，你的情况轻多了，自己扛着吧，”子瑜摇头道，“所以说人就不能胡思乱想太多，你看凌凌漆那家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说现在情况还没有完全明朗呢，就在那自己后悔得快发疯，真看不出来那是他！”

　　“切，小气鬼……”秦羡鱼小声嘀咕了一句，说话间，却是没有停留地一溜烟钻出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气氛重新安静下来，加过强效隔音涂料的墙面让整间屋子里安静无声。

　　“这里的隔音效果比宿舍好，没人打扰的话，应该比暴风眼冕下的会客厅更容易让你进入催眠状态。”子瑜挑剔地在那间不大的实验室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一个完全密闭的隔间，从外面搬来椅子和软垫将它布置成一间简易的催眠室，恰好秦羡鱼也拿来了脑波绘制仪器放到桌边，子瑜认真检查确认无误之后，向已经在椅子上坐好的周浅微微点头。

　　“我上回用到它，还是帮忙刑侦那边的受害人回忆凶手的长相。”他将那台仪器连接到周浅的头顶，在秦羡鱼摆手离开之后重新将自己那枚和游戏里别无二致的灵摆取出。

　　“这个……”周浅忍不住看了眼那枚眼熟的灵摆。

　　“游戏里我老师送我的，她在去世之前，就只给我留下过这一件只属于我的东西——她可比你想的穷多了，但我还是在这边世界也复刻了它，”子瑜平静地回答了她，他像是被这枚灵摆打开了话匣子，说话时总算是带上了些许情绪，“如果还有机会回到那边世界，我是希望自己能像她去世之前希望的那样，真的做一个魂法师的……也罢，先不说这些了，我们现在开始吧。”

　　周浅点点头，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看着那枚在子瑜手中不断晃动的灵摆，又在他平静似不含任何情绪的指令之中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沉入深海，循环播放出那一幕幕曾经在幻觉中出现过的，让她印象深刻的场景。

　　这一次，她终于成功地接受了催眠，沉入自己最深处的潜意识，看到了那对共生的主恶魔兄妹、女孩的偏执和自毁、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妹妹的兄长……

　　桌上的记录仪器快速地运行着，在显示屏上描摹出一幅幅出现在潜意识中被保留下来的记忆碎片。

　　……

　　与此同时，位于高原城的领主城堡。

　　沉睡在四柱床上的人艰难地醒转过来，看着那只已经彻底不会再回答自己的魔银天鹅，他微微垂下眼帘，拿起被放到自己床头柜上的第一份公文。

　　“领主，你真的不用再休息一阵子吗？你的样子看上去简直比那一次重病的时候还要糟糕，”一直站在床边等待的西德尼不满摇头，尝试着想要将那份文件从床上那位病人的手中拿出来，“这一次的事情还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有转机，维娜夫人也回到庇护所了……还有，她已经彻底开放死亡之海庇护所，收留罗达帝国现存的居民们。”

　　“我……这次睡了多久？”兰德尔·梅林依言不再看那份文件，只是轻声问道。

　　“一天左右，但是大陆上除了晨曦庇护所以外的地方平均气温又降了一摄氏度，算起来，自从诸神的黄昏正式开始，大陆平均温度已经整体下降快到五度了，一些本来就在冬天的地方已经开始寒灾——这才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啊！”说到这里，西德尼不无担忧地摇头，“如果莎法尔小姐还在的话也许会有办法……”

　　这句话刚一说出来，他就立刻停住了，因为他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面前那位青年领主眉眼间那掩饰不住的悲伤与思念。

　　“是啊，如果她在的话，”兰德尔·梅林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苦笑着回答自己的好友，并未对那个突然消失的人避而不谈，哪怕提到这个名字这个人会让他难过到无法呼吸，“当年法瑞姆高原城的最低温度足有零下二十几度，她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想到保暖的主意。”

　　“也不知道那边的世界怎么样了，这里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那边应该也有了一个星期吧……”西德尼喃喃地说道，“整个大陆都在慢慢被严寒吞噬，烈焰主宰冕下曾经用研究院和大学留下的探测仪器带人测量过，他说最多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整个大陆除两处庇护所以外的平均地表温度就会达到摄氏零下五度——这个温度，绝大部分人都活不下去的！”

　　“天鹅不会再回答我了，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能够反映出那棵树的情形——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日复一日地慢慢流逝，这种感觉甚至比我中毒的时候还要明显得多，”兰德尔·梅林苦笑着回应，“就连圣艾希尔都不得不为了维持住世界之树那点最后的生命力而拼尽全力，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这场灾难更加严重之前，尽可能地多救一些人。”

　　“领主，你是说？”西德尼隐约有了些猜测。

　　“全面开放晨曦庇护所，”兰德尔·梅林终于将自己面前的那份公文打开，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是来自明斯克主城的寒灾报告，“先从明斯克城开始，逐步转移那座城里现有的居民。”

　　“可是领主，如果事情解决得快，贸然迁移这么多人进入晨曦庇护所的话会不会导致庇护所居住者过多，更何况，奥罗拉主城的存粮也不太多，天空岛粮食产区的产粮规模缩减之后，晨曦庇护所自身的粮食供应速度也会明显变慢，很难供给大批迁移人口，我们还需要重新建立庇护所的生存秩序……”西德尼犹豫着问道。

　　“这些都是下一步需要考虑的事情，我已经趁着自己这几天清醒的时间整理出了庇护所的第一部分管理条文，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就按照这个实施吧。”兰德尔·梅林用颤抖的手拿起一封自己枕边的文件夹递过去。

　　“可是，现在建立秩序，会不会为时过早？”西德尼犹豫着说道，“虽然这份文件已经被维娜夫人和圣艾希尔经手点头了，但大陆上的其他居民都不知道这份文件有一大部分出自其他人的手笔啊，他们只会认为你是晨曦庇护所唯一的主人，它被执行之后，绝大部分的反抗和憎恨也全都会背负在你的身上……”

　　“我知道，”兰德尔·梅林轻声说道，“不过，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我们只能这样做。”

　　“如果地表温度像主宰冕下说的那样，会持续降低下去，甚至降得更低——两处庇护所就会是所有人类唯一生还的机会了。”西德尼喃喃地说道。

　　“真是熟悉的的情形，我记得恩曼林爷爷曾经对我说过，当年的法瑞姆高原城也是像这样，一点点地陷入冰封和严寒之中被磨去生机，但这一次比法瑞姆高原城降温的速度还要快了太多，”兰德尔·梅林用手指捏住被子，轻声说道，沉默片刻，他坚持着掀开床单，艰难地将自己挪上床边的轮椅，“西德尼，麻烦你推我出去看看吧。”

　　“啊……好的。”西德尼连忙点头，拿了条薄毯盖在对方的腿上。

　　整座领主城堡安静得出奇，所有的城堡女仆和侍从们几乎全被安排去照看晨曦庇护所的情况，桌上花瓶中曾经盛放的鸢尾花也已凋落，没有了魔石支撑的光亮魔法阵早已无法再发挥它们原本的作用，因为大部分现有的魔石都已被送往庇护所，城堡中只留下了最必要的魔石花费。

　　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座城堡就像是重新恢复了它本来的死寂，除了它看上去比初始时更加完好一些以外，曾经的明亮温暖就像是一场醒来后就被收回的梦。

　　——是的，一场太过容易醒来，却又过分美好的梦境。

　　轮椅行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城堡后的花园里。

　　没有了恒温魔法阵的保护，花园里的鲜花已然枯萎大半，只留下一些更能抵抗寒冬的花卉品种，再过一段时间，这些花儿或许也会在严寒之中被天灾摧折。

　　呼啸的风夹着雪片，将花园中的枯枝残叶吹出无数气旋，兰德尔·梅林拜托好友将轮椅停在恒温魔法阵的边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满是萧瑟的冬季场景。

　　“如果她还在的话……”他的唇边逸出一丝轻轻的呢喃。

　　——是的，如果他的女孩还在，哪怕她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有效的法子，也总能乐观地笑着安慰他几句，或是说几句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有趣话逗得他重新笑起来，仿佛再大的烦恼在她面前都能被完美解决似的。

　　而现在，她在花园里摘了摆在桌上的鸢尾花已经谢了，她放在他书房里的研究资料也被他完整地留着，仿佛她刚刚消失没有多久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