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320、金色花海

　　来自银枭大佬的形容让周浅心中一动，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她连忙走上前去，趴到那片裂缝中细看。

　　大片大片仿佛由纯金铸造的曼陀罗花盛开成海洋，随着由魔法阵聚集而成的微风轻柔摆动着，将山洞整个儿点亮的光明就是来自于那些看似脆弱的金色花儿。

　　周浅觉得这场景十分眼熟，她几乎是在第一眼的光景就确定了这场景便是她在梦中、以及主恶魔的记忆里看到过的那些零碎片段中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看到了实地之后，那些不甚清楚的记忆几乎是瞬间就涌入她的脑海。

　　“我以前……见过这里，”周浅趴在那处大洞前看了一会儿，才十分笃定地对来到自己身边的子瑜说了出来，“就是上一次你催眠我的时候，我曾经短暂地进入关过主恶魔的记忆。”

　　“我从死亡领域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我很怀疑凭借主恶魔现有的表征来判断他的行为，他的真身很有可能并不在死亡领域，我和维娜夫人进入那处山洞的时候，所看到的东西也与这里的截然不同。但我却又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猜测，只能先过来看看，找你一回——看来还是有些不大好的情况发生了，”子瑜说道，“维娜夫人她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

　　周浅回以沉默。

　　一个不输给魔王拜恩的主恶魔真身所在，能量强度绝不会太弱，凭借他们这个小队伍现在的实力，想要对付他难于登天，更不要说，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某种来自于灵魂深处，仿佛要请她回家的呼唤声音。

　　主恶魔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而他甚至就在这片花海之中的某一处地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赴约。为了这一时刻，他不惜将自己积攒的所有力量都投入死亡领域，成功拖住了魔王拜恩和老教授。

　　那种莫名的呼唤愈发明显了，又有一阵剧烈的心悸与疼痛在周浅心间苏生而出。她怔怔地抚上自己的心口，努力想要摆脱这种情绪被其他存在控制的被动感觉。

　　“他在等着我过去找他，”周浅轻声对自己的队友们叹息，“他在用他埋在我这里的种子提醒我这样去做。”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苦笑：“不知为什么，也不知我是不是被他给影响操纵了，我总觉得那位主恶魔至少在这一刻，对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要见我一面。”

　　“不要被他影响，也不要在真正见到一个陌生人之前就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一直静静合眼，像是在感知着什么的子瑜忽然睁开双眼，任由灵摆从自己的指尖坠落至她的眼前，有规律地旋转摇晃着，“提前给自己设置一个既定的印象，也是将自己变为套中人，被这个套子困住，失去原有的判断能力。”

　　周浅觉得自己的额心忽然感到一阵清凉，那只明明没有碰触她额心的灵摆却像是为她的灵魂注入了一抹清明，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我刚才，竟然对主恶魔的目的有了那样的想法？”她回想起刚才那个仿佛被人控制引导了的自己，止不住的便觉得有些后怕起来，“真是好险，我差点就被……”

　　“对于这个，我有一个不同于子瑜先生的新想法，”兰德尔·梅林忽然开口说道，他刚刚关闭了自己面前的死亡领域玩家直播，那里的战斗正随着大佬们的退场消失而渐渐趋于白热化，整个死亡领域都被玩家们和疯狂涌出的小恶魔军团占领了，“主恶魔像是放弃了自己最近攒下的这一部分信仰力量，想要争取一个能够和你正面对话的机会——他好像是认定了，你可能会是一个能够理解他想法的人。”

　　恍惚间，周浅看到了一双静静凝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睛。那双眼睛中带着隐约的引诱和嘲讽，眼睛的主人就这样张开自己手中的网，光明正大地在她的面前设下陷阱，等待着她的到来。

　　那位由欲/望权能化身的恶魔，就在这处洞口下方的花海之中某一个位置，肆无忌惮地通过她体内的那枚种子观察她的行动，这种不顾人隐私的行为让周浅心生不适，却又无法可想，理智让她知道眼下最好的选择是用自己的联络魔镜立刻联系维娜夫人和老教授，告知他们死亡领域并非真正地点的事情，但她心中却偏偏有一种奇怪的，仿佛种子般的冲动，它逼迫着她选择不顾自己的安危直接去见他。

　　周浅的脚步几次不受控制地走向那处裂缝，那片盛开如海的金色曼陀罗仿佛在向她招手，等待着她回归它们的怀抱，甚至成为它们中的一部分。

　　恶魔的种子以人类的欲/望为食物与养分，而人类的欲/望，却偏偏无止无尽，无法屏蔽，更无法忽视。

　　那双金色的眼睛静静地，带着些哀伤地凝视着她，她感到自己的心被扯痛，细细密密，丝丝缕缕。

　　“我能够感知到你内心的渴望，你最想得到的东西，”她听见主恶魔在自己耳边心中娓娓劝说，对她心里那些隐藏的想法和渴望评头论足，“哦？真是善良又光明的欲/望,令人难以置信的——你希望和你的恋人永远在一起,想要自由自在地做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事情，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帮助他，还有，能够得到一份纯粹的爱意？当然这也是件能够理解的事情，实在令人羡慕……这可真是独特的愿望，你还想要知道这世界上其他未知的秘密，想寻找这个世界真正的尽头——还真是十分强烈的，渴望着探索世界的欲/望啊，比天使和恶魔都更加狂妄的目标，对于解决谜题的热衷让你近乎疯狂地沉溺其中，不惜为了这样的事情和所有的一切辩驳，还有……”

　　说到这里时，在她心中碎碎念的主恶魔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感到有趣的事情一样，轻柔低哑的笑声在她的心里连绵不绝，“有意思，真有趣，这可真是一种被你自己认为不合时宜，却强烈到极致的欲/望啊，这种对于亲情和家人的渴望还真是美味——哦，是的，你想要得到承认，又在犹豫着能不能对别人转移自己的情感寄托？你渴望着从一个和你非亲非故的人身上得到那些你已经失去的爱、关怀，但你认为这样的行为已经给那个人造成了很深的困扰，而你不得不拼命地去控制它。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我的权能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欲/望……”

　　“我说，某个你说的人其实心里接受不了我的一些想法和对他的看法，觉得自己会被责任束缚就想要逃避这回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我因为这个心里有点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吧，谁还没有个不愿意说出来的死穴和缺失了，怎么换到你这里就被说成这样了，好像我有了这种想法很可笑，还十恶不赦一样——人类还能一点负面想法都没有的吗？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周浅听到这里，总算是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了，这种被人不断探测内心阴暗面的感觉让她感到极度不适，而她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存在着这样自私的，被主恶魔解读得莫名其妙的想法。

　　“你……你竟然是这样想那个人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也太让我……”主恶魔却像是被她突然噎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停顿片刻，紧接着，他像是听到了某个最可笑的笑话一样，险些没绷住自己的语气。

　　“原来你也有今天……”阿萨兹列忽然轻不可闻地喃喃着说了一句。

　　他沉默的那一会儿也让周浅找到了机会，拼命输出弹幕护体。

　　“你自己都不是人类呢，总管着人类在想什么作甚？很无聊哎！好歹你都在人类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了就不能多学点人类心理学吗？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应该都不知道心理学是个什么，学渣本渣！”

　　这话一出，周浅就发现自己周围的同伴们同时露出惊讶中带着关切的表情，子瑜手里的灵摆甚至已经按在她的额心有了一段时间。

　　“我果然还是被阿萨兹列控制了，”她有些挫败地抓了把头发，慢慢坐回地上，“那家伙在逼我过去。”

　　“果然如此，”兰德尔·梅林将手放到她的肩头，柔和地垂眸看她，再开口时，却像是在通过她，和躲在她身后的某个存在隔空对话，“你明明知道的，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抗争，却仍旧放任自己越走越远，直到自己没有办法回头的那一天。”

　　“你们人类，从来都不会对死亡感到恐惧么？你们明明是比天使与恶魔更加脆弱，容易湮灭的存在，”周浅听到主恶魔在自己耳边喃喃自语，又像是很快就想到了答案，“也是啊，人类并不知晓约定和预言，从来不知道笼罩着这个世界的绝望的宿命——是啊，你们从出生到死亡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用不着考虑太多其他的事情。”

　　“你是说那个所谓的诸神的黄昏吧？”周浅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的母语是无语，“所以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因为这么一句可笑的预言？”

　　另一边，主恶魔阿萨兹列已经意识到了这群遇墙砸墙，倘若看他不顺眼了能把他的花田也给砸了的家伙们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倘若他们真的被惹急了，很有可能会直接掀了他的花田这回事。他索性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金色史莱姆飞快地在那处大洞前方汇集，凝聚成那美到超越了性别的白衣主教形态。

　　柔软的曳地白袍滑过地面，仿佛被一抹薄雾构成，那道半透明的虚幻身形却只是静静地，带着些许哀伤意味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随着他的哀伤沁满了眼角，周浅觉得自己心里那种莫名其妙出现的疼痛更加明显了。

　　“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其实从来都不想与你们为敌，”主恶魔的声音轻柔而悲伤，“每一个预言都注定被执行、被完成——当年的风暴天使奥丁，正是因为恐惧于那个自己必将死亡的未来，选择将真实之眼交还给他的父亲，而他最终仍旧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人类也好，原初生命也罢，倘若诸神的黄昏真的到来——所有人都将在无止境的黑暗与寒冷中死去，再也看不到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倘若放任这样的预言成为现实，无论是人类还是原初生命，都逃不过死去的宿命，我的做法也不过是为了用一些能够接受的牺牲，获得更大的成功罢了——只可惜，无论是艾希尔那个老家伙，还是拜恩那个每天混迹于人类之间的原初生命，都无法理解我真正的想法。”

　　“我做出的这一切，一切努力——都只不过是想让这个世界活下去而已，”主恶魔的声音柔和，更深的悲伤让周浅不得不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因为那里已经不再受她控制地开始疼到无法呼吸了，“我也不过是让人类得到他们想要的——权力、爱情、财富，一切的一切。可是我真的……真的是做错了么，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说这都是我的错，甚至不让我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