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266、迷茫之时

　　有了放假这个强烈的念头在头顶吊着，周浅在当天晚上就将所有已完成的工作都总结一番，全都送进烈焰主宰的书房里。

　　烈焰主宰在她前去拜访的时候正坐在书房里的写字台前，对着一张图纸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他一边认真思索，一边无意识地用笔杆在图纸空白处轻轻划着，这也是他在设计魔器思路被某些问题困扰时的潜意识习惯动作。

　　周浅见状，立刻将报告放在一边，凑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是将飞梭给缩小了些，按照她对过山车的描述在草图上设计出许多弯曲的圆环和轨道。

　　他并没有见过全息世界里真正的过山车是什么样子，只能依靠想象将她对他描述的样子呈现出来，他的设计图纸初稿就像一条条围绕金字塔闪烁的、五颜六色的太空索道，就连“过山车”的本体滑车也被画成了类似太阳船的样式。

　　将他困扰住的就是如何在让滑车不离开轨道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减少轨道磨损，增加一条轨道的使用期限，因为魔金属轨道的造价要远远比普通过山车的轨道昂贵许多，他需要保证这些轨道能保留更长时间不必更换。

　　周浅不由得因为老教授竟然也会意识到成本节约问题而喜大普奔，恰好他暂时没想到解决方案的难题在她的世界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对应科学技术。她站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总算是忍不住了，开口对烈焰主宰提出建议。

　　“主宰冕下，如果您是在担心摩擦力太大的问题，可以考虑一下模拟出我们这里的磁悬浮技术——稳定魔法阵的级别比漂浮魔法阵低很多，再配合相应的磁石轨道，应该可以降低磁悬浮技术在这里的完成难度。”

　　对方询问的目光很快投到了她的身上，周浅沉默了一会儿，认命地向烈焰主宰画图解释起磁悬浮技术加快速度和减少摩擦的科学原理。

　　又费了足有半小时的口舌之后，烈焰主宰总算在无尽的吐槽之中开始改正现有的设计图，再完成的过山车比起刚才的初稿成本骤降，就连轨道部分也被改成了造价只有魔金属三分之一不到的的非魔法合金材质。

　　这在周浅看来造价也够高的了，但她实在舍不得非魔法合金那种犹如太阳般明亮的光芒，犹豫了有一会儿都没有提出更改材料的建议——她只看图纸就能想象得出，这台“过山车”建成之后肯定足够炫酷特别。

　　等到烈焰主宰开始完善金字塔内部的通道部分，在那里加入了许多基于魔王拜恩影像权能的5D环绕电影效果时，她总算是因为惊讶和佩服而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又害怕惊扰到对方，连忙捂住嘴唇，悄悄站到一边。

　　“随手画一画而已，是我哪里设计得有问题，这不是你说的过山车吗？”烈焰主宰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画得有问题你也给我先闭嘴，等我全画完再说改动的事情！”

　　“啊您误会了，不不不是，绝对不是，”周浅正看得入迷，被点名的时候连忙摆手不停，突然觉得老教授没有看到过真正的过山车也许是件好事儿，因为这至少不会限制他对于全新事物的想象力，“我只是觉得这设计也太给力了吧，比我见过的所有过山车都好看。还有，这一回您可一定记得在每个座位上加个安全带！哦对了，还有，安全设施这里需要额外加固，如果不用魔法阵强化阻止的话就需要更多的约束强化，如果不影响使用体验的话……”

　　烈焰主宰正在完善图纸的笔微微停顿片刻，他无奈地伸手在她头顶轻敲一下，唇角也像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知道了，话真多，还说个没完了？给你加上就是——不就是在座位上多设计个安全带吗，你要是有参考图的话也给我看看。”他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又和她说了几句。

　　“您稍等下，我现在给您找找，”周浅连忙翻起了自己的系统资料库，很快就找到了一张在自己世界上十分出名的地标级过山车设计图，“您不用参考这台过山车的整体外形了，我认为您设计的这个看上去更出色一些，只不过做好安全装置也是为了让人体验那种瞬间的坠落感，这也是过山车等等这些惊险娱乐项目的体验核心……”

　　烈焰主宰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无视她后续的无数唠叨，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图，头也不抬地继续完成自己手头的这一张设计稿。

　　体验过山车的时候，玩的就是那种刺激的瞬时失重感，倘若在座位上用魔法阵保护就会少了许多趣味。不过……倘若真能把过山车搞成这么霸气的造型和样子的话，她敢保证它绝对会很受玩家们欢迎——至少她在亲眼看到这张设计图的时候，就很想等到它完成之后上去坐一圈试试看。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直到今天才如此明显地发现老教授果然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奇怪属性，还包含口是心非x10086大礼包，嘴上说着让她自己设计他绝对不会帮忙，实际上却身体很诚实地立刻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悄悄花时间给她画了个过山车的初稿图纸。

　　这简直是太标准的口嫌体正直了。

　　片刻，就像是在佐证她的想法一般，烈焰主宰在一阵说不出的沉默过后忽然放下图纸，沉吟片刻，静静抬眼看向她，像是在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

　　“你很怕我？”他问了这句之后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和她说话的时候态度居然好得出奇，“我并没有生气，原因不在你，你也一直都没有做错什么，我一直对你态度不好只是因为知道你一直做得不错，我就私心里总希望你能做得更好，更快变得强大一些。”

　　这还是她头回从他口中听到类似于表扬的话，而对方在说起这些之后像是有些怅然，有那么一刻，她看到他抬起手，似是想要像以前那样在她头顶敲一下或是摸摸她的头，但他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眼帘微垂，沉默地将手收了回去。

　　她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等到他继续将自己原来的话说下去。

　　“你的身上被主恶魔寄生了权能种子，哪怕我不介意你留下，你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躲避面对这些。伊戈尔和拜恩希望你用最快的速度变得强大，哪怕不需要尽快接受权能，也至少要能够做到让实力足够自保——最快的方法就是像我当年一样依靠大量战斗，短时间内激发权能的力量，但这种方法却不一定适合你，过多战斗对现在的你来说也太危险了。”

　　他明显不习惯直接描述自己的心情，面色僵硬地移开目光不敢看她。

　　“继承权能的事情你毫无选择，但我希望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给你一个能够选择的机会，让你找到一条更适合你的路，至少可以选择用怎样的方法达到同样的目的。”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在没有任何毒舌词语的加成下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一位长辈的承认和关心，或许也再好不过这般了。

　　她心中止不住的感动，恍惚间像是回到自己的孩童时代。她也曾努力想做些什么得到家长或老师的承认，但对方的标准却总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遥不可及，哪怕她偶尔达成了他们定下的某一个目标，在一次考试中得到了九十分，他们也不会问她在前进时走得累不累，只会责怪她为什么得不到满分。

　　在这条看不见目的地的道路上苦苦挣扎着的孩子们，想得到的大概也就只有这样一句简单的承认罢了。爱面子的家长和老师们经常会为了所谓的家长权威而拿出长辈的身份压制，绝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们说出哪怕一句解释或道歉，就连她那位观念相对开明的父亲也不例外。

　　因为她选择了理科，他对女儿的要求甚至还要比其他父亲更加严格。

　　“谢谢您，主宰冕下，”这一次，她的道谢说得真心诚意，不多时又觉得自己的眼尾有些潮湿了，她连忙转过身去悄悄擦掉，免得再被他说一句无聊的多愁善感，“来自您的承认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话对我的意义，我，我只是……”

　　她难得语塞，再抬头时却发现烈焰主宰也恰好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突然轻轻呵了一声。

　　“怎么，平时你的话不是挺多的吗，今天竟然全都不会了？”

　　好吧，不出所料。周浅唇角一扯，放弃了继续和某个老教授扯皮情感问题的无用功。

　　沉默了片刻，她问出了一个她一直觉得有些好奇，也私下想过许多次的问题。

　　“主宰冕下，您说倘若现有的魔器和研究院的技术互相影响并结合，这些技术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是科学还是魔法？这条路会是正确的吗？还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走到尽头，被证明是一个错误？”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哲学意味，却也成功地让烈焰主宰看着她，站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某种难解的沉思。

　　片刻，他忽然看着她笑了起来。

　　不是他所习惯的，多少像是带着些讽刺意味的笑意，而是真切地看着她笑了。

　　“错了又能怎么样呢？这只能说明以前的路线是错的，”烈焰主宰平静地回答了她，“你以为我在决定开始研究魔器升级的时候就没有经历过某个错误的方向吗？最初的很长时间我都在想着怎么才能更加有效地提升某个咒语或魔法阵的威力，创造出更加具备威慑力的攻击魔法，让那些本来就已经足够强大的魔法师越来越强，魔法师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也在被无限拉大，如果不是拜恩让我转变个研究思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隐约带了些悔意，但周浅却已经从自己看到过的史料记载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魔法师中的强者挥挥手就可以随意动用一个大型魔法毁掉一座城市，然而这世界上顶尖强者们的极限对决，代价却是不知多少不会魔法的普通人的生命。

　　他们被困在一座破败的城池中，几千年无法真正死去。她甚至已经不用再去多此一举地问他是不是因为那样的做法而后悔过，那些在未来数千年中发展到极致，普通人也能够用魔石激活使用的魔器技术就是那份忏悔的证明。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也……”周浅隐约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更加迷茫了。

　　“你能这样想就足够了，这已经说明我没看错人。”

　　身上忽然传来一阵暖意，她愕然抬头去看，却发现是对方在拿着图纸离开之前，破天荒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的动作很轻，一触即收，她条件反射地回抱他一下，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是她今天又开始发烧了还是她这几天太忙出了幻觉，她刚才竟然感觉到老教授似乎抱了她一下？

　　“没想到，几句话就能把自己绕成这样子，还是个小孩儿脾气，”烈焰主宰有些好笑地轻呵一声，“你想去哪里玩就去，神庙里也没人拦着你，去之前你先把熔岩魔金的耐热测试和魔石爆破的报告写了，去考察庇护所的时候也别忘了完成地形和矿物考察，还有……”

　　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几项需要周游考察才能完成的工作之后，烈焰主宰总算是大发慈悲地给了她一条没那么007的指令：“泛滥季祭典之前回来，这些报告等过了泛滥季再给我。”

　　“……我知道了。”哪怕论文死线有些宽限，周浅的心情也还是犹如股票下跌，连着降了好几个跌停板，一路飘绿加速度。

　　“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忘了工，作，的！！”她在回答的时候忍不住暗自咬了下后槽牙。

　　果然，人还是那个人，名为毒舌实为工作狂，的属性永远不会变，刚才那一秒钟她是真的白感动了，竟然会认为老教授能在她面前好歹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