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闻晓白

4、第 4 章

　　几人吃了一惊，同时沉默下来，侧耳去听，仿佛隐隐约约当真有哭声一般，幽幽怨怨的，听得人毛骨悚然。
　　几人震惊地望向谢遥清，问：“这是什么？”
　　谢遥清一笑：“风声罢了。咱们来的路上不是路过了一处山洞？离咱们不算远吧？风灌进山洞里就会出现这种声音，不足为奇。估计那处山洞也是一样。”
　　众人听了点点头，总算安心了一点。观清也被自己这个故事吓到了，听谢遥清这样说，觉得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这个故事讲完，鱼也烤得差不多了，几人便开始边吃鱼边闲聊。大概是观清刚才的故事太过骇人听闻，不知怎么，聊着聊着，话题又扯到了那个魔头身上。
　　观清忍不住道：“那魔头真是丧心病狂，为了增长灵力，居然连忠心耿耿跟随他的部下都不放过。”
　　文清道：“部下算什么，连对他有收留教养之恩的师父……”
　　云清听到这里干咳一声，文清立刻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观清见气氛凝重，转了话头道：“据说那魔头不仅穷凶极恶，长得还奇丑无比，歪鼻斜眼的……”
　　话还没说完，旁边默默吃鱼的谢遥清忽然呛咳起来。云清关切地问：“没事吧。”
　　谢遥清眼泪都快呛出来了，咳了好一阵才道：“没事，刚刚险些让鱼刺卡住了。”又转向观清道：“那魔头真有这么不堪？”
　　云清正色道：“那魔头长什么样我是不知道，但他的确穷凶极恶，罪该万死。”
　　谢遥清闻言忍不住一笑：“你又没亲眼见过，倒说得煞有介事。”
　　云清道：“我虽没见过那魔头作恶，他手下的余孽我却是见过的。”
　　“余孽？”谢遥清闻言奇道。
　　“那魔头培养了一群魔修，替他掘坟炼尸，烧杀抢掠。他虽然被处死了，手下这些魔修却仍遗留在世间。这些魔无恶不作，这几十年间，不知有多少正道人士惨死于他们手上。”
　　谢遥清听得缩了缩脖子：“这么夸张？”
　　观清说得来了兴致，接道：“不仅如此……”
　　话还未说完，便听书清惊叫一声：“门主！”
　　观清浑不在意地道：“我说书清，你平时耍这种把戏拿堂主吓唬吓唬我就算了，门主怎么可能到这里……”话说到这里，看到了书清惊恐的神情，声音一下子就断了，手里的鱼也落在草丛中。
　　观清僵了一会儿，缓缓地转身，却不敢抬头，只低着头看到了地上的一截白袍，立刻俯身行礼道：“门主。”
　　谢遥清顺着观清行礼的方向望过去，见一个一身白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人站在他们面前。他身旁恭恭敬敬立着一人，正是那日带谢遥清会清涟山的儒修，学堂堂主玄灵真人。
　　那人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定在谢遥清身上。谢遥清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玄灵，这就是谢家那个八字纯阴的孩子？”门主的声音极为威严冷厉。
　　玄灵真人立刻躬身抱拳答道：“回师尊，正是他。”
　　那人缓缓抬起手，落在了谢遥清的天灵盖上。
　　谢遥清惊得浑身一颤。
　　门主很快把手拿开了，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道：“资质倒是不错，可怎么入山几个月，一点灵力都没有？”
　　玄灵看着满地狼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孩子惫懒贪玩，一直不肯好好修习，反倒把清涟山弄得乌烟瘴气的，带坏了一众同学。”
　　那人冷冷看了玄灵一眼：“教不严，师之惰。”
　　玄灵立刻拱手一揖道：“是徒儿之过。”
　　“带回去严加管教。”门主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玄灵狠狠瞪了几人一眼，厉声道：“把这里收拾干净，回去领罚。”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少年暗道倒霉，只得开始动手收拾，只有谢遥清呆立当场。
　　云清见他不动，伸手拍了他一下，惊得谢遥清一个冷战。
　　云清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纳罕道：“怎么了？”
　　谢遥清不知何时吓出一身冷汗，刚好一阵山岚拂过，冻得他抖了一抖，倒是回过神来，道：“……真可怕。”
　　“是啊，见识到门主的恐怖了罢。”云清跟着感慨。其实门主可怕在哪他们也不知道，然而修为高的人自然而然对修为低的人就会造成一种压迫感，这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是种本能。
　　然而谢遥清所谓的可怕指的并不是这个。也许是因为观清的故事太耸人听闻，门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忽然勾起了他的一段记忆。
　　一段他哪生哪世都不愿去回想的记忆。

　　彼时他突遭变故，就遇上一群正道人士讨伐，苦战一番之后终究还是失手被擒。那群正道人士将他绑在天门山刑台的刑柱上，几个德高望重的门主合力请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每一道都直直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好笑的是，八十一道天雷劈完，他竟还未死。他当时闻着浑身的烤肉味，居然也还笑得出来。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很快便让他笑不出来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些见他用用血咒，驱驱亡灵便大惊小怪，对他口诛笔伐的正道人士，居然想得出那么多残忍的手段来折磨他。
　　方才听观清说，他只被折磨了三日，他心里是惊讶的。因为那三日，仿佛比一生还要漫长。
　　当他重见天日时，竟真的已是隔世。
　　他朦朦胧胧中听到一个喜悦的女声：“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于是他睁开眼，见到了一个满脸喜色的男子，之后便叫了这个人十九年的爹爹，也受到了他十九年无微不至的宠爱。
　　直到此刻，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他借尸还魂了，还是夺了一个初生婴孩的舍？若是后者，未免也太造孽了。
　　按理说，他当时被挫骨扬灰后应该是魂飞魄散了，连渣都不剩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谢遥清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太对。
　　然而能重活一世，毕竟是他占了便宜。
　　那就这样吧，他想。然后心安理得地做了谢家十九年的小少爷，直到那日冠礼上那几个儒修出现。
　　他死活不愿来清涟山倒不是怕日子清苦，上辈子他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他是实在不愿再卷入这些恩怨之中。说出来只怕没人信，他一个传说中毁天灭地的魔头，重活一次，半点卷土重来的念头都没有，只想做条咸鱼，安安逸逸地过完这一生。谢家少爷衣食无忧的日子太适合他了，适合得他几乎已经把前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像他这样的人，本应该珍爱生命，远离修道。谁想到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给了他个什么招邪祟的纯阴命格就算了，还偏偏让他回到了当初噩梦开始的清涟山。这世上修道之人这么多，怎么就这么背呢？
　　刚才清涟山门主将手放在他头顶时，他差点吓了个魂飞魄散，若是被识破，前世所受的折磨，只怕要再来一次。但转念一想，他这一世不曾修炼，身上半点魔气不沾，连带这具身体也不是前世的，唯一有破绽的就是魂魄，但除了天生灵物，世间没有什么是看得透灵魂的，即便道行再高的修士也做不到。这样一想，才放心了。
　　“你发什么呆呢？”
　　谢遥清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一下子从回忆中被扯回现实，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回头却见观清一脸不满的看着他。
　　“你不愿动手收拾就算了，我们也不敢劳动谢大少爷，但是你路总得自己走罢？难不成还想让我们背你下山？”观清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谢遥清这才回过神来，见方才的一地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几个同屋都准备离开了，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出神之时，大家可能已经招呼他下山了，他全然没听见，这才引来观清的一通抱怨。
　　他自然无法解释刚才为什么走神，只好觍着脸笑道：“有劳各位啦，下次有机会下山，吃喝玩乐都包在我身上。”
　　几人听完全然没放在心上。书清还挖苦道：“下山？没有堂主同意怎么可能下山？”
　　清涟山门规森严，弟子学成之前是不可以自由出入山门的，想要出山必须要学堂堂主同意，而玄灵真人那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松这个口？所以对于他们这一帮刚入门的弟子来说，下山这事遥遥无期。

　　一群少年打打闹闹地从后山回来，刚进院门就都吓蔫了。
　　院中一人长身而立，负手身后，周身都透着森然之气，正是玄灵真人。
　　几人开始都没敢说话，最后还是云清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堂，堂主。”还吓结巴了。
　　玄灵真人冷冷瞪了他们一眼，道：“目无法纪，所有人去勤学厅将《尽心》篇抄上百遍，不抄完不准睡觉。”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孟子》本来就是四书里篇幅最大的，《尽心》篇还非常佶屈聱牙。别的篇章有的还讲讲故事，《尽心》全文都在论述说理，无聊至极。这要抄一百遍，还不疯了？
　　这群少年好动怕静，哪怕罚他们把山门前的几千级台阶都扫一遍，也比抄书强。几个人虽然想到了一起，但互相偷偷使了半天眼色，也没人敢跟玄灵真人讨价还价。
　　玄灵真人选这篇可谓用心良苦，见了他们为难的表情，又看到了他们这些小动作，知道他们压根没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越发恨铁不成钢，喝道：“还不快去？”
　　几个少年被这一喝，缩了缩脖子，只得应道：“是。”向玄灵真人一揖便要去勤学厅。
　　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