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闻晓白

22、第 22 章

　　谢遥清这一世灵力低微，上一世却是身经百战，他感受到阴风立刻明白他们等的人可能已经出现，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走看看。
　　忽然风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笑声，银铃一般，倒不难听。
　　谢遥清停下脚步，四处寻找声音的源头，只见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袅娜身影。那身影款款向他走来，宽大的衣袖和下摆在风中摇曳，风姿绰约。
　　待人走近，谢遥清定睛一看，是一个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长得极为艳丽，让一身红衣一衬，更是璀璨夺目。
　　怪不得能成为头牌。谢遥清悄悄想。
　　“这位小公子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乱跑？”红衣女子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七分柔，三分媚。
　　听她说一个人，谢遥清下意识回头去看，逸尘居士果然不在身后。他知道逸尘居士不可能把他抛下，多半是躲在了暗处等女魔现身，心中也不慌，好整以暇地笑道：“姑娘不也是一个人？这么黑的天，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遇到如姑娘一般的美貌女子，胆子小些的，只怕以为自己见鬼了呢？”
　　红衣女子又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那公子可是把我当作女鬼了？”
　　“你这不是有影子么？”谢遥清朝地下瞥了瞥嘴。
　　女子又是一连串地笑，缠身上来道：“公子既然看出我是人，又看得上我的容貌，可愿与我共赴巫山？”
　　谢遥清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鼻，深思顿时有些昏沉，见那女子用指尖捋着他的衣襟，微微一笑，道：“姑娘可是真心相邀？”
　　“公子一表人才，奴家一见倾心。”
　　“那我如何忍心让姑娘这样的美貌女子伤心？”谢遥清说到这里，见女子神色微微一动，话锋陡然一转：“只可惜，我怕是不能赴姑娘之约。”
　　女子微微一怔：“为何？”
　　谢遥清低低一笑，道：“我怕姑娘要去的不是巫山。”
　　女子登时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谢遥清向她狡黠低眨眨眼：“我倒也不那么怕鬼，但对勾魂女魔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女子闻言神情大变，一掌向谢遥清心口拍去。
　　谢遥清已经看出，这个女魔修为不高，只可惜他修为更低，真要硬碰恐怕接不了女魔几招。还不待他躲避，那女魔突然飞了出去，跌倒在地。
　　下一刻，逸尘居士已经现身站在他身旁。
　　有逸尘居士在，降妖伏魔就是简单。谢遥清得意地想，嘴上却调侃道：“逸尘居士当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才出手救了他，这人就恩将仇报地调侃起来，逸尘居士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那女魔先开了口。那女子警惕地看着二人：“你们是什么人？”
　　“这不重要，问问我们想要做什么似乎才比较重要。”谢遥清笑着道。
　　女子紧盯着二人：“你们要做什么？”
　　谢遥清见了她紧张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终于恍然大悟道：“教一个姑娘家问这种话是我糊涂了。”说着又转向逸尘居士：“不过，我们要做什么？”
　　红衣女子听谢遥清直至此刻仍称呼她为姑娘家，言语间也没有轻浮之意，倒是怔了怔。
　　逸尘居士肃然道：“敢问姑娘究竟为何要吸人魂魄？”
　　那女子闻言忽然起身，一道魔气劈来：“你们管不着！”
　　谢遥清已经知道逸尘居士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慌忙叫道：“别伤她。”
　　逸尘居士闻言带着谢遥清闪身一退，躲开了这一击。
　　那女子听了这一声有些不解地看着谢遥清。
　　谢遥清看着她，十分真诚地问：“你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女子冷声道：“没有。”转身就走，却发现逸尘居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挡在她面前。
　　女子立刻转身，一掌向谢遥清劈去。
　　谢遥清哪里躲得开，惊叫一声，却被人一把拉开了。
　　原来是逸尘居士不愿出手伤那女子，又带着他退了开去。
　　那女子回转身，去路又被逸尘居士挡住。
　　见二人如此阴魂不散，女子且惊且怒：“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魂魄于修魔无益，你要那些魂魄究竟是做什么用？”谢遥清开口问道。
　　女子见两人阴魂不散，怒道：“多管闲事！”想走却偏偏怎么都绕不开逸尘居士。
　　谢遥清笑道：“姑娘，反正你也走不了，不如跟我们说说？”
　　女子实在躲不掉，不禁气结，无奈地道：“还愿。”
　　“还愿？”
　　女子恶声恶气地解释了事情原委。她小时候因为家贫，被卖到了天香楼。因为有着几分姿色，渐渐成为头牌。然而她不想卖笑为生，自己又跳不出火坑，便主动接近了一个富家公子，想骗他替她赎身。
　　谢遥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所以你接近那富家公子只是为了让他替你赎身，并不是倾心于他？”
　　女子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只卖艺的清倌人，那富家公子就是来找乐子的，即便答应娶我也是一时被我骗昏了头，我难道还要动真心不成？”
　　谢遥清原本以为是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俗套故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不由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好感，问道：“你既不曾动心，后来是怎么回事？”
　　女子冷声道：“我当初骗他便是看他软弱可欺，谁料软弱也有软弱的麻烦，他爹听说他要娶个青楼女子，觉得坏了家风，便是做妾也不成。”
　　结果那富家公子见他爹震怒，不仅没敢替她赎身，后面的事情也不敢管了。那公子的爹派了一群人到天香楼找她晦气，骂她下贱，还动了手。天香楼见她得罪了贵人，自然不肯插手去管。女子实在挨不过打，逃了出来，沦落江湖。
　　谢遥清皱了皱眉头：“他自己儿子败坏了家风，倒来找你麻烦，当真不讲道理。”
　　女子闻言愣了一愣。她这番遭遇谁听了都要骂她一句不知廉耻，这样的评论倒是从没有人对她说过。
　　谢遥清又问：“你逃出来岂不是没有地方容身了？后来怎么办的？”
　　“我走投无路之际，听到传闻说大泽山有一个魔洞，能给人法力，便去寻找。”
　　谢遥清听她说大泽山时微微一怔，旋即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要法力做什么？”
　　女子见他这般反应，以为是他觉得这个说法太过匪夷所思，答道：“有了法力，便不必再依附他人，任人欺侮。”
　　谢遥清点点头：“那你找到了吗？”
　　“我在荒野之中迷了路，正以为必死无疑，却不知怎么走到一处山洞里。那山洞是个魔窟，里面全是尸体和血腥污秽之物，我吓得赶紧往外退，慌不择路间不知触动什么机关。我被吓傻了，之后的事情全不记得，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不仅活着，还有了法力。我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找到了那个魔洞。我知道那魔洞给人法力是要索取代价的，便许愿用七七四十九个生人魂魄来还愿。”
　　谢遥清越听心越沉。大泽山里的山洞，难道……
　　可是那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尸体和污秽之物？
　　谢遥清满心疑惑，静静听完女子的叙述，不说话了。
　　女子见他没有反应，冷声道：“我说完了，可以放我走了罢。”
　　谢遥清正出神，听了她这一问，忽然道：“那山洞不用还愿，你把那些魂魄还回去罢。”
　　女子怔了怔：“什么？”
　　“你夺了那些人的魂魄，让人变得痴痴傻傻，总是造孽。”谢遥清说着，想到了什么，将手伸进包袱里。
　　那女子以为他要掏什么法器，顿时警惕起来，谁料谢遥清在包袱里掏了一阵，摸出张银票来，递给女子：“这里是一百两，你现在有了法力自保，再加上这一百两银子，应该是能找个营生养活自己，从此不必依附他人了。把魂魄还回去，别再作恶。”
　　女子皱了皱眉头，看着谢遥清。这个纨绔子弟，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么？
　　然而当初若不是为了几两银子，她又怎会沦落风尘？
　　人要活下去，没有这几两银子当真是万万不行的。
　　女子警惕地看着谢遥清：“你当真放我走？”
　　“但你要把魂魄还回去。若非如此，我们总能找到你的。”
　　“我如果不还愿，魔窟难道不会报复？”
　　“魔窟不会报复，但你若真吸了四十九人的魂魄，那些人的家人会不会报复我不敢说。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修士，他们肯定不会容忍你如此。”
　　女子紧盯着谢遥清：“我凭什么信你？”
　　谢遥清眨眨眼，一派天真地道：“因为你技不如人，没有选择？”
　　女子怔了怔，她当真是打不过眼前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人，如果他们真要纠缠，她的确毫无办法。
　　“好。”女子一把夺过银票，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等等。”谢遥清忽然在她背后叫道。
　　女子身形一顿，会转过身，恶狠狠道：“这么快就反悔了？”
　　谢遥清摇摇头：“我是怕你反悔。你答应得未免太痛快了些。”
　　女子明显有些紧张，谢遥清见她如此，便知她方才当真只是急着脱身，未必是真肯罢手，又道：“你若不将这些魂魄还回去，或者日后再勾魂，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找到你。魔窟报复之说毫无根据，我们的手段你可是实实在在见过的，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怎样选择。”
　　女子此生从未遇到过如此莫名其妙的人，擒了她什么都没做又把她放了，放了还不说，居然还给了她张一百两的银票，那可是一百两啊，普通人家省吃俭用够活一辈子了。她想了想，道：“万一那魔窟真报复，你们还能来救我不成？”
　　谢遥清闻言忍不住一笑，当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女子，说道：“那魔窟要真找你麻烦，我替你挡着便是。”谢遥清心想，如果那所谓的魔窟真的是他想的地方，绝不会有什么报复之类的事情发生。
　　“好，我便将那些魂魄还回去。若是他日魔窟报复，你们见死不救，我化作厉鬼也要向你们讨回这笔帐。”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谢遥清摸摸鼻子。这女子真是泼辣。想想也是，那种地方生长起来的女子，不泼辣些，岂不是任人欺侮？
　　谢遥清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逸尘居士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就任他这么胡闹，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我把人放了，你不介意罢？”问出来才觉得这是句傻话。逸尘居士如果不同意，早出言阻拦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由着我折腾？谢遥清不由想。
　　“为什么？”沉默许久的逸尘居士忽然出声。
　　他倒先问我了，谢遥清腹诽，笑嘻嘻道：“她长得漂亮，我不忍心伤她。”
　　逸尘居士神色不动：“这是其一，其二呢？”
　　谢遥清怔了一下，总觉得欠了逸尘居士一个人情，便认真答道：“她求法力不是为了报复，成魔之后回到锦官城，也并没有去找那个大户人家复仇，说明她并不是狭隘极端的人。一般来说，魂魄被人吸走是会死的，但是被她吸走魂魄的人只是变傻了，这其实比杀人还麻烦，她愿意这样大费周章，可见心底还有一丝善念。我觉得，她原本是自尊自重之人，如果有条路让她能生存下去，她是不会为恶的。”
　　“但是她为了还愿，吸了那么多人魂魄。”
　　“她是害怕受到魔窟报复。说起来是自私，但并非十恶不赦。如果不是曾被人逼到绝境，心怀怨恨，应该不至生出如此邪念。更何况她今夜并非上来就对我下手，反倒是先用言语试探。我总觉得她不是什么人都会下手的，底线尚在。既然如此，何不让她有条退路，不要让她走到绝境。”
　　“并不是所有人被逼到绝境都会心生邪念。”
　　谢遥清心头一跳，总觉得他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他原本以为在锦官城可能会有场大战，谁想到这样轻易就解决了，却不知逸尘居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却不想逸尘居士问道：“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既然逸尘居士都开口问了，谢遥清便毫不客气地点点头：“陪我去趟大泽山可好？”
　　“大泽山？”
　　“刚才那姑娘说大泽山有个能给人法力的魔洞。之前潼关那人发疯是从平度回来之后，平度就在大泽山附近。我觉得那里应该是有什么古怪。”
　　“你方才说那魔窟不会报复，可是有什么依据？”
　　谢遥清想到那个山洞，心中一阵尴尬，道：“我胡乱猜测的。说起来，潼关那人能沾染魔气，让我想到我们之前在折戟村遇到的野兽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情况？野兽必然是不会去还什么愿的，那魔洞若是以魔气做交换，岂不是亏了？”
　　“大泽山距离折戟村近千里，人便罢了，野兽也能跑这样远？”
　　谢遥清方才是怕逸尘居士追问，随口胡扯的，见他认真起来，只好道：“普通野兽不会跑这样远，谁知道野兽入魔是什么情况？”
　　逸尘居士点点头，不再问了。
　　谢遥清对他如此体贴而适时的沉默心存感激。心情似乎好了点。
　　但想到大泽山，心头又是一沉。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