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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

  •     秋夕拜月节,恰值三秋之半,今夜的月,最大,也最亮。

      玉京城里的青年男女会相约到太岳湖放花灯,向嫦娥仙子祈愿。往年的拜月节,无霜在湖心小筑遥望湖面上花灯盏盏汇成星河。

      偶尔会有一两盏花灯漂过来,无霜趴在小岛最外沿的石墩上,拿着一根竹竿够花灯。

      今年,她终于可以亲手放一盏灯下去。

      沿着湖岸,无数个卖花灯的摊位相邻。无霜从一家蹦蹦跳跳跑到另一家,挑来挑去,都好喜欢。

      宣楚之负手站在岸边,长身玉立,半截身影投印在湖面上,和无数盏花灯一起在粼粼波光里摇曳。桃花眸含笑注视着挑选花灯的女子,温柔又骄矜,缱绻深情。

      有青年男女租一条小木船,在湖面上摇着木浆,摇摇曳曳中,男子指着湖水深处道:“看到远处的湖心岛了吗?据说有位达官显贵为讨心上人欢心,把府邸搬到了那处岛上。”

      话一出,坐在男子身后的女子“哇”一声艳羡。

      而被羡慕着的对象,此时终于挑好一盏满意的花灯。无霜唤一声夫君,捧着两盏小兔子花灯推着宣楚之到一旁的小案前写祈语。

      “夫君,你有什么心愿?”无霜抽出一条两指宽的红色福纸,伏在小案低头写得认真,似乎不想宣楚之看到,她抬起左边手臂,似云雾一般轻柔的宽袖把小案挡得朦朦胧胧。

      宣楚之认真想了想,低声缓缓说:“我要海晏河清,我想八方拜服。”他的声音很淡,被陡然在夜空炸起的闷响淹没。

      无霜把福纸认真放进花灯里,仰头看着依旧明亮的清月,“是打雷了吗?”她把笔递给宣楚之,宣楚之摇头浅笑着拒绝,他不放花灯,也不信世间有神佛。

      “那我就写双倍的愿望,总有一个愿望会被神仙看到。”无霜又低头写了一张福纸放进另一盏花灯里。

      她一手抱一盏花灯,小心翼翼,这是她的满腔热情、此生所爱,沉甸甸的。

      秾艳姝丽的小脸被花灯照亮,纤长的睫羽因为兴奋而轻颤着,澄澈的眸子让漫天星火黯淡,又美又媚的长相却因为那双纯净的小鹿眼,褪尽世俗气。

      偏这样的一个人,跑起来欢呼雀跃,不缚于沉冗礼制,一举一动皆是鲜活的生机。

      这样的人,自是瞩目,周围买花灯的男男女女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追着她的足迹往湖岸去。

      宣楚之皱了皱眉,在她身后跟紧两步,“好好走路。”

      无霜心中欢喜,扭头冲身后人眨眼,明亮的眸子一眨,星河便在她身后簌簌坠落。只要她祈愿时用尽全部虔诚,嫦娥仙子会帮她实现愿望的吧。

      毕竟,她也并不贪心,她只是想和夫君共余生,“夫君,你和我一起放。”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嘶鸣,马蹄声似鼓点踏着尘土过来,在人潮中冲出一条路。

      棕红大马在无霜面前被勒停,马蹄高高扬起,在月下画出完美的弧。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满脸汗顾不得擦,急匆匆附到宣楚之身前急切低语。

      下一瞬,宣楚之面容严肃,跨上马背一息遍淹没在拥挤的夜色里,那个前来报信的人擦一把汗追上去。

      从始至终,没有人分一个眼神给无霜,她被忘记了。

      无霜怔怔站着,怀里捧着两盏写满心愿的花灯,她望着夫君消失的方向艰难回神,迟钝得记起,前来报信的人,是抚琴女子住着的宅院,门前的守卫。

      那个女人是来养伤的,所以此时,是她出事了。这个善良的小可爱紧紧咬着下唇,使劲兜着眼眶里的两泡泪,在心中想,那个叫顾清双的可不要出事呀,夫君会伤心的。

      可是,她的心有点痛,她还抱着两盏花灯,也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抚一抚不安跳动的心脏。

      水雾迷漫双眸,无霜的视线变得模糊,她孤零零站在岸边,怀中两盏花灯无声无息的沉默。一阵风过,写着心愿的福纸从花灯里飞出来,晃悠悠飘落。

      无霜使劲闭一闭眼睛,挤出眸底水雾,慌张追着福纸蹲在人群里,小心翼翼捡起被踩脏的福纸,上边写着她的愿望。

      悄无声息的,周身围上来一圈沾满泥泞的鞋。无霜抬头,视线自下而上扫过粗布衣裳,而后看到一张张狞笑着的脸。

      无霜抱着花灯站起来,视线扫过周遭,他们人多,一层层把她围在中间,游客们便不知道这里发生着什么。

      这些人跟着她许久,苦于找不到机会,不曾想护在她身边的男人骑着马走了。

      “美人,你的男人不要你,哥儿几个疼你怎么样。”接着,是一阵哄笑。

      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无霜歪着头心想,原来真的有人伢子,也不知道那个书生找到他的娘子没。

      她的神情过于纯粹,让这些心生歹意的人愣了愣,先前说话的男人瞪一眼同伙,脸上的刀疤让他显得格外凶狠。

      他啐一口狠厉道:“愣着干什么,先绑走!没看到这里人多!”

      总有色胆肥的人先伸出手,其余的人一拥而上,生怕慢了会吃亏。

      无霜后退数步躲避,伸到胸前的脏手扑了空,却一把夺走无霜怀里的花灯狠狠摔在地上。

      “放肆!”花灯被毁,无霜陡然提高声调,清肃的声音似冬日冰凌,就连平日里含笑的眸子都变得锋利。

      这声呵斥,让狞笑着上前的歹人脚下一顿,全部怔住,犹豫着看向刀疤男。

      刀疤男咒骂一句,不愿让兄弟们看出他竟被一个柔弱女人吓住,为了证明他不惧怕这个小娘子突然生出的威压,他朝前两步踩在花灯上,使劲拧了几圈。

      “愣着干什么!绑到巷子里!”

      原本就色厉内荏的无霜望着彻底碎掉的花灯,忽然蹲了下去,破碎的目光覆着一汪泪雾,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滚落。

      她看着变成碎片的花灯,心痛得想,她的心愿被踩碎了,她似乎也跟着碎了,就连被套着麻袋扛起,都无知无觉。

      唯有耳畔一遍遍回响着刀疤男的狞笑,你的夫君不要你了,残忍又现实。

      漆黑的窄巷里,唯有月辉洒下一层纱芒,影影绰绰。

      七八个人影弓腰驼背跑进来,身形透着猥琐。其中一人放下肩上麻袋,里边的人顺势再次蹲了下去,脊背靠着坚硬冰凉的墙壁。

      麻袋被抛在一旁,无霜的眸子渐渐拾起微弱的光亮,是月华苍白又清冷。

      她痴痴盯着自己的掌心,恍若离魂,掌心上是半寸长的红色福纸,果然,嫦娥仙子不愿帮自己呀。

      怎么办呢,此时哭可太没出息了,可是,真的好委屈啊,夫君选了他的青梅竹马。

      无霜抬起睫羽,泪眼婆娑扫过挽袖朝她逼近的人伢子们,哇一声大哭出来,气愤又嫌弃的瞪他们一圈,“你们也太猥琐了!”

      正在解腰带的刀疤男手上动作一顿,寂静无人的巷子里,清淡的月光一照,男人脸上的刀疤似乎拧出几分尴尬,很快,就被愤怒取代。

      “臭娘们儿,你说什么!”他的手扬起,朝着无霜的脸重重落下。

      风拂过脸庞,带着那只手上的酸腥味道。无霜咬唇瞪着他,“吧嗒”一下,又一滴泪珠砸落,这个时候她没骨气的还抱着一点小希冀。

      你会不会回来救我呢。

      掌风撕裂月色,利落劈下。

      无霜吸了吸小鼻子,嫌弃得阖眼偏过头去,正好没看到刀疤男被一只脚踢飞出去。

      欣喜地睁开眼,看清来人的一息,掩不住的失落从心底泛起,又被强行压下,夫君没有回来救她。

      “梨云你来了。”

      梨云没有回应,而是一把拽住无霜往远处一推,面无表情扫过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

      不知刀疤男如何从梨云冷漠的脸上读出讥讽和蔑视的,这让他先前的两分畏惧化成斗志。

      他从靠墙的一个废弃摊车上抽出一把长刀,在身前比划着,目露凶光狠戾道:“又来一个供兄弟们消遣的,兄弟们上!”

      数把长刀凌乱地在夜空里砍下,刀刃被月色折射出锋利的光。

      梨云身手矫捷,腾身跃起,长腿在空中扫过,举刀龇牙看过来的男人一人挨一个耳光。

      有人眼见不是梨云对手,挥着刀朝无霜砍过去,欲挟持无霜逃命。

      下一刻,无霜和砍过来的男人四目相对,男人艰难地低头,看着胸前穿过的一截刀刃,口吐鲜血朝无霜栽过去。

      无霜推了一把,然后嫌弃地甩手,一方带着浅淡安神香的帕子递过来,无霜眉眼弯弯猛地回头,“夫……”

      “兆羽先生。”声音里是不再掩饰的失落。

      兆羽眯眼笑着,“让王妃受惊了,是殿下命我和梨云前来,接您回去的。”

      无霜低眉,痴痴望着被攥在掌心的福纸,纸条已经皱成一团,被掌心的冷汗津湿,墨渍晕开和红色混在一起,再也看不清上边写的字。

      无霜心想,她的愿望被神仙拒绝了,怎么办呢。

      九天神佛,请了夫君心愿,八方拜服,顺遂无坷。她,知道的。

      她还想写白头偕老的,但是福纸太小,写不下,她就想,不能太贪心。

      梨云已经解决那些废物,走过来无声站在无霜身后。

      兆羽狭长的眼往地上一撩,心已明了,“嫦娥仙子自己都缘分稀薄,又怎护佑世人,别信她,最灵的是城郊的月老庙。”他呵呵笑着,缓长声调像哄孩子,“王妃的心愿啊,得起的大早去月老庙里上头炷香才行哦。”

      “先生又哄我。”无霜攥紧手指,手腕垂下,发白的指尖被拢进宽袖里,她的声音过于干净,就像拂过月光的琉璃,很有迷惑性,会让人认为她并不难过。

      但是兆羽知道,洬阳王的小王妃,只是太聪慧。

      雷声炸响,银色的闪电似游龙劈下,而后,轰隆的崩塌声从北边传来,又被下一声闷雷掩住。兆羽往北边扭了扭头,一声疑惑。

      月被乌云挡住,小巷子里一暗,唯有抬起羽睫的眸子圆圆的,格外澄澈,“顾清双,住在岛上的人是她吗,她和夫君是自幼的情谊,是不是。”无霜于黑暗中注视着兆羽。

      兆羽被看的心虚,不敢迎上那双星眸,“王妃莫要听这些流言蜚语,殿下有他的考量,您要相信,殿下心里您是最重要的。”

      要下雨了,空气很沉闷。无霜不作声,捻着手指丢掉了碎成片的福纸。

      兆羽猜不透她,眼看要下雨,劝道:“自幼情谊不假,自幼的兄妹情也是情呐,殿下对顾清双无儿女情。那顾清双长得丑,比不得您一分姿容,王妃不信旁人,我兆羽的话,您也不信?”

      无霜幽幽叹气,点着头认真看他,“兆羽先生的话,我自是不信的。”

      呃……兆羽眯眼笑吟吟的,似是早有所料,“那就得去问殿下本人咯,马车在那候着。”兆羽朝着巷口一指,“回得晚了,殿下、顾清双,可就熄灯歇下了。”

      这似是而非的话,无霜并不受用,但她朝巷口走去,不再耽搁,要听夫君亲口说呀。

      兆羽跟上,梨云走在最后,狠狠冲着兆羽的后脑勺瞪一眼,兆羽似有所察,驻足回望,只看到清冷的一张脸。

      两辆马车相继抵达湖心小筑,逐次停在府邸门前。

      无霜跳下马车,往另一辆马车望过去,马车上挂着太医院的油纸风灯。车上下来两位医正,一男一女。

      皇宫里的规矩,因男女授受不亲,特许少数医女入太医院,为贵人们安胎、接生。

      这个女医正,是民间百姓口中说的产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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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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