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思乱》沐语欢

4、第 4 章

　　沈灵薇毫不怀疑这厮就是故意的！

　　但这真怪不得她，谁让他身上这么大的味！都呛到她了。

　　沈灵薇咬牙，忙朝后退了一步，非常有骨气的拒绝，“不尝！”

　　谢璟语气颇有些假惺惺：“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话虽如此，可和她爹吃烤肉时直接上手抓，吃的满脸满手都是油渍的样子不同，只见他拿起桌上的匕首动作优雅的将烤肉切成薄片，用竹筷夹起沾了旁边的料汁后，才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如同在品美酒佳肴，十分雅观。

　　这和他做事狠厉的狼藉声名实在不符，令沈灵薇禁不住多看几眼——

　　这人若不开口讲话，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不由脱口道：“你用膳一直这样吗？”

　　谢璟眼也未抬，随口答道：“不这样吃，还能哪样儿？”

　　说完忽想到什么，他放下竹筷，食指曲起扣两下桌案，言语中带着一丝凌厉，“你该不会以为我和街坊上的莽夫一个模样吧？”

　　沈灵薇被戳中心中所想，脸“腾”的烧红一片，忙偏过头看旁边地面，清了清喉咙狡辩道：“没，没有。”

　　谢璟在心里冷哼一声，此女素来骄纵，这回在他手里吃了亏，明面上尚且对他如此不屑一顾，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骂他。

　　他也不甚在意，但在瞥见她不经意间瞥过来停留在烤肉上的炙热目光，心想罢了。

　　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姑娘，他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便令旁边金吾卫拿来一个干净的白瓷盘后，抬眸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沈灵薇实在饿的厉害，又不想在他面前出糗，被他笑话了去，只得微抬起下颌，只盯着他头顶：

　　“谢统领也知道，赵王曾和我爹交情不错，甚至在我爹没去辽东上任前，赵王夫妻经常来燕王府做客。”

　　谢璟细致的将切好的烤肉放在白瓷盘中，点头道：“知道，当时京城里甚至有人传燕王要和赵王定娃娃亲。”

　　这娃娃亲自是给沈灵薇定的，沈灵薇当时年纪小，燕王妃舍不得将女儿早早许出去，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沈灵薇哑然，谢璟竟也知道此事，忙矢口否认道：

　　“没有的事，其实是赵王妃早些年托我爹帮她寻找战乱中走散的妹妹芍药，所以才频繁来燕王府打探消息，后来，芍药被我爹找到时，两家这才慢慢断了联系，我今日想和你说的便是这位芍药姑娘。”

　　谢璟不由直起身子，黑眸中闪过疑惑，“坊间并无这位芍药姑娘的传闻。”

　　“那是因为芍药被我爹找到时已经嫁人了，传闻她不仅曾给一名皇子做妾，还被圣上看中夺走入了后宫。

　　赵王妃家里本就守旧，见女儿这般命运坎坷，觉得丢脸的同时，又怕冒然去认亲会被圣上猜忌他们攀炎附势进而得不到重用，便没对外传扬。

　　但据我所知，赵王妃和她家人不同，她心地善良，十分同情芍药的遭遇，私底下更和芍药一直有往来，关系很是要好。

　　眼下赵王谋逆失败，身为赵王发妻的赵王妃跟着落难，以芍药和赵王妃的交情，不可能坐视不理。你不若照着这个方向查查，说不准能查到赵王家眷的线索。”

　　谢璟眼神微动，语气沉沉道：“此等机密的之事，你是怎么知晓的？”

　　沈灵薇自是不会和他讲这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胡诌道，“我娘和我爹吵架时无意间说漏嘴，被我听到了。”

　　谢璟盯着她的目光依旧审视，似是再辨别她话中真伪。

　　沈灵薇骤然想起来自己以往和谢璟说话时，都是鼻孔朝天，满脸不屑的，相比之下，她方才和他说的那番能帮他查案的话，就显得过于刻意，没任何信服力。或许还会被他怀疑自己的居心。

　　沈灵薇懊恼的揪紧帕子，再次后悔早知如此，她之前就不该天天骂谢璟，现在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忙装作以往骄纵的模样，将下颌抬的高高的倨傲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爱信不信。”抬脚就要离去。

　　谢璟从背后叫住她：“等等。”

　　沈灵薇不知他到底信她的话没有，心里直打鼓，但还是回头。

　　便见谢璟不知何时竟切了整整一盘野猪肉，他站起身命雪玲将烤肉端回去，“我吃不下，赏你们了。”

　　说罢，先她一步朝不远处的烤肉堆大步走去。

　　可任谁都看得分明，谢璟刚才压根没动过这盘烤肉。可他却给了沈灵薇的丫鬟雪玲，其隐意不言而喻。

　　雪玲狠狠吃了一惊，接过烤肉后高兴的合不拢嘴，见沈灵薇脸色怔然，猜测是把谢璟赠烤肉的举动视为羞辱羞而不悦，忙小心措辞：

　　“有了这些烤肉，待会儿奴婢就回去做上满满一大锅肉糜粥，人人都有份，这样小姐不算吃谢中尉给的东西！也不丢人！”

　　沈灵薇：“......”

　　你大可不必这么揣摩我心思。

　　实则沈灵薇是诧异谢璟竟还有这么温柔细心的一面而觉得不可思议，一时不知脸上该挂什么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她方才明明就看了两眼那盘烤肉，谢璟什么时候看出她饿了的？

　　那她方才在他面前装的“云淡风轻”，岂不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思及此，沈灵薇羞耻的脸轰的一下又热透了。

　　*

　　次日一早，驿站解禁，张慎等人先她们一步押送嫌犯入京受审。

　　谢璟为了避嫌，令沈灵薇的马车在前，他则带人远远缀在后方，有了金吾卫开道，沿途的那些流民不敢造次，纷纷避让。

　　十日后，一众人终于抵达京城。

　　三皇子司亦尘提前得到消息，专门换了一身常服早早乘坐马车出城门迎接。

　　看到沈灵薇撩~开车帘，忙上前牵着沈灵薇的手，温声关切：“怎么提前到了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可是身子不舒服？”

　　司亦尘今日身着一袭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绣衫，头束白玉冠，剑眉朗目，俊逸非常，兼之他体型偏瘦，个头又高，站在哪里如同江南三月的烟雨画般清俊卓然。

　　沈灵薇上辈子爱极了他这幅与世无争的模样，每每都要和他黏在一起，而他也从来不恼，总是淡笑夸她：“最喜欢她这单纯黏人的性子。”

　　更言她若一辈子这样粘着他，他愿意替她做任何事。

　　而今她重活一世，知道了他这幅无害皮囊下隐藏着怎样的邪恶用心，再面对他假装出的款款深情只觉恶心，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能在他面前不露出破绽。

　　沈灵薇咬紧牙关，不着痕迹的挣开司亦尘的手，牵起唇角如往常一般微笑解释：“没有，只是忧心姑母的病情，一时耽搁了。”

　　提起裙摆径直下了马车。

　　“无事便好。”

　　司亦尘脸上是温煦的笑，“我刚才听雪玲说你要先去看望姑母，正巧我这会儿有空，陪你一起过去。”

　　沈灵薇的姑母沈婉，是燕王一母同胞的妹妹，早些年燕王夫妻跟着圣上东征西讨时，被圣上看中并封为平阳公主，送去匈奴和亲。

　　平阳公主到了匈奴后不负所托，很快便替匈奴王诞下了皇太子金日离，之后按照双方的约定俗成，匈奴要将皇太子金日离送来大魏学习汉人文化，直到过了弱冠之年才可返回匈奴继承大统。

　　恰时，平阳公主积累成疾得了重病，而匈奴的习俗和饮食并不适合汉人静养，匈奴王便将两人送回大魏生活。

　　圣上自是不会怠慢，特令人为平阳公主修建了公主府，供两人居住。

　　而燕王府之前在京城置办的有宅子，离平阳公主府邸仅隔一道街，早些年燕王夫妻还未去辽东镇守时，沈灵薇经常来公主府小住。

　　上辈子平阳公主待沈灵薇这个侄女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十分疼爱，曾私下数次忧心忡忡和她说过司亦尘心思深沉，恐不是她的良配。

　　沈灵薇当时被司亦尘装出来的深情欺骗，每每反驳姑母，为此还和姑母闹得很不愉快。

　　直到死后，才知原本就病重的姑母在得知她的死讯后因悲伤过度，早早的撒手人寰了，令她后来每每想起都心中遗憾，生前自己没能在姑母身边多尽孝。

　　而今她重活一世，沈灵薇自是不愿司亦尘这个刽子手去惹姑母烦心。

　　于是，沈灵薇几乎立马反驳道：“不用了。”

　　司亦尘见她反应过激，眸底闪过一丝狐疑，然而他眼睑狭长，哪怕冷漠看人时也给人种温和的错觉，此刻亦如此，若非亲近之人不易察觉，他试探的轻笑：“你不想我过去？”

　　沈灵薇眼睫轻~颤了下，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拉着他衣角娇嗔：“你也知道我姑母向来喜静，眼下人又在病中，若去看望的人多了，反而不利于她养病。”

　　司亦尘听完解释，退而求次的贴心道：“也好，那我送你过去。”

　　沈灵薇今日已拒绝他两次了，若再拒绝他，恐怕会被他察觉出异样，只好唇角翘起笑着答应：“好。”

　　临走时，一名下人气喘吁吁的从后方追来，递给沈灵薇一封信，“小姐，王爷给您来信了。”

　　沈灵薇面露疑惑。

　　她爹虽疼爱她，可因识字少，平生最讨厌的事就是写信，可是家中发生什么事了？

　　她忙拆开信，下一瞬，蹙着的眉眼舒展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上面滑稽如同蚯蚓乱爬的字迹中，隐着写信之人遒逸风.流的笔力，很明显这封信是仿照她那个不大字不识几个的爹平日行文写的：

　　“见信如晤——”

　　“自辽东一别，汝已离家两月有余，吾心中甚是挂念，虽不忍叨扰，可依旧需耳提面令汝，吾虽不能时时亲随，可汝需知晓京中要事未了，障目未除，仍需汝随传随到，以证清白安泰如往。”

　　司亦尘偏头看过来，温声问，“笑的这么开心，可是信中写了什么有趣的事？”

　　沈灵薇忙将信收起放入袖中，她脸上还残留着晃眼的笑容，语气轻快道，“没写什么，是我养的京巴想我了，早知这样，我应该把它一并带来。”

　　心里却想着：谁让那厮在路上不让她休息来着，害得她一路上又困又累，还睡不好。

　　比起他对她的恶行，她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小小报复他一下！

　　*

　　暂时停驻的马车，再次启动，缓慢的朝喧闹的街市驶去。

　　远远跟在沈灵薇车队的金吾卫，立马驱车向前，然，还没走一段路，马车骤然再次停下。

　　正坐在马车里的张慎，没有提防一头撞在车壁上。

　　闭目假寐的谢璟右手虚虚一抬，助他稳定身形，睁开眼扬声问车外，“何事？”

　　薛泽忙驱马上前打探，须臾折返，隔着车帘气喘吁吁的禀告道：“我们的人将您的信给了沈小姐，沈小姐和三皇子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没一会儿分开了。前方开路的将士不知状况，听您之前的嘱托，为了不让外人察觉您和沈小姐同行，就没跟上。”

　　张慎忙重新坐好，龇牙咧嘴的伸手揉被撞疼的额头，边抬手掀开车帘：“沈小姐看了中尉的信，可在三皇子面前提起赵王谋逆的事？”

　　方才他们护送沈灵薇临进城门时，三皇子司亦尘不知从哪得到沈灵薇今日入京的消息，竟屈尊降贵亲自来迎人。

　　可眼下还未明确查明沈灵薇是否和赵王谋逆案有关，若她仗着三皇子这个靠山在，不愿再配合调查，他们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沈灵薇有嫌疑也无可奈何。

　　故而他家中尉便假借家中长辈燕王名义亲自写了一封信，当着司亦尘的面敲打沈灵薇不要忘了洗清自己嫌疑的事。

　　薛泽被问的额上冷汗津津，小心翼翼的嘘着谢璟的脸色，“并没提起赵王，不过，她说中尉，中尉........”

　　张慎是个急性子，忙快声催促：“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谢璟心里正琢磨着案子，闻言漫不经心的瞥向薛泽。

　　薛泽把心一横，闭眼快语道：“说中尉是她养的京巴，但听她话音应当是同意了。”

　　张慎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这普天之下还没几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骂他家中尉，这沈小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然而，谢璟却似对沈灵薇的话毫不意外。
　　更在心里猜测她此举，定是记恨他在路上催促她赶路的事，这才故意用狗骂他。

　　真是个爱记仇的小女子！什么时候都不吃亏。

　　谢璟轻嗤一声：“几日不见，她胆子是越发大了。”竟占便宜占到他头上来了。

　　两人哪敢接话，张慎忙伸头朝前方看去。

　　果然见沈灵薇和司亦尘分别登上各自的马车，赶紧转移话题：“不过奇了怪了，平日三皇子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是如何如何爱慕的沈小姐，更天天和人黏一起，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

　　薛泽忙接话道，“沈小姐说她染了风寒，怕病气过给三皇子，两人这才分开坐马车。”

　　张慎不听还好，一听更纳闷了，“这沈小姐昨夜人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染了风寒了？姑娘家还真是娇弱。”

　　薛泽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缀在马车旁同行，“人家小夫妻的事，你个大男人掺和什么，说不准是在闹别扭呢。”

　　张慎还未成婚，压根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懒得掰扯，“切”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谢璟幽深的眸子却轻微一闪，食指曲起轻叩膝盖。

　　想来司亦尘和沈灵薇的关系也并无传闻中那般好，如若不然，久未见面的两个人，怎会刚见面就生嫌隙？

　　作话，福尔摩斯谢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