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宁升仙录》小树叮咚

5、前尘烟云

　　入梦。

　　温梓又回到了灵秀山上，这回，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看到了尚且还裹在棉被里的婴儿时的自己，孤零零地躺在灵秀山中。

　　“哎哟，这是哪家的胖头娃呀？”

　　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到这里，弯腰抱起用蚕丝被包裹着的小娃娃，寻遍了附近村巷的人家，却没人认得他，这兵荒马乱的，也没人肯要他。

　　老头儿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胖头娃的脸，“这可是要了老头儿我的命哟，还得养个瓜娃娃！”

　　小家伙只会咯咯咯的笑，还试图用他那肉窝窝的手去拽老头儿的白胡子。

　　“哎哟，不能拽，拽不得，你这调皮的胖头娃，就跟着我老头子回去泡茶吧，正好我还缺个煮茶的小童子嘞！”

　　一晃眼的功夫，老头儿就带着小娃娃消失在了灵秀山。

　　接着，画面一转，老头儿和小娃娃已经到了一座小山谷里。

　　山谷有名，名为长青。谷中有一道观，因四面环山，朝沐红云，夕披彩霞，故得名，苍霞。观主乃是一名金丹修为的散修，名温酒，然虽名温酒，此生独爱茶。

　　观前青竹苍苍，若干弟子正挥剑苦练。

　　此时，苍霞观中，“师父师父，茶泡好了，快来喝！”五岁的小萝卜头手里颤颤巍巍地端着一杯茶，笑嘻嘻地嚷着。

　　“小蚊子啊，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啦，做人要稳重，你这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

　　“师父，我又不是人！”

　　“瞎说，你不是人是什么？”

　　“我是煮茶小童子啊。”

　　“又瞎说，小童子也是人。你喊我师父，也没喊我人，难道我就不是人啦。”

　　小蚊子挠挠头，转不过弯来了。

　　“师父我都糊涂啦，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傻蚊子，真是个傻蚊子！”老头儿气得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端着茶走开了。

　　留下后面的小蚊子继续叫唤个没完， “师父师父，你还没说完呢。”

　　再之后出现的画面里，温梓已经是七八岁的小弟子了，成天跟在师父后面转悠。

　　“小蚊子啊，你总是跟着我干什么？去找你的师兄师姐玩去吧。”老头子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我不，我是师父的煮茶童子，师父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还得给师父泡茶呢！” 温梓在旁边一边摇着小扇子一边嘟囔，很不满意师父对他的嫌弃。

　　接着，小温梓又振振有词地说，“师父师父，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小蚊子了，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好听，我想换个名字。”

　　“温梓啊，我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你可是胖乎乎的。可谁知道，到了我这长青谷，你饭也不好好吃，没过多久就饿得又瘦又小，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希望你能健康成长，生命顽强，你倒好，竟还怪起师父来了。”老头揉了揉长胡子，气呼呼地说。

　　“那师父为什么不给我取名叫温壮壮，我觉得更好听。”小蚊子在旁边摇着小扇子嘟囔。

　　“师父说的话，要好好听着，不要插嘴。”老头儿食指微弯敲了敲他的头。

　　小蚊子安静了一会儿，又憋不住了 ，“师父，您真的不是因为小蚊子顺口才取这个名字的吗？师兄们都是这么说的。”

　　“休得胡说！”老头子清了清嗓子，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这只是一个原因罢了。”

　　“那就是真的呗！”小蚊子嘟了嘟嘴。

　　“哎哟，你这小蚊子，我如今倒是真的有几分后悔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每天嗡嗡嗡的，竟真成了只小蚊子不成？”

　　师徒俩絮絮叨叨个不停，却也乐在其中。

　　紧接着，画面又是一变。

　　“小蚊子啊，你这是要去哪儿？都不跟师父打个招呼就溜出谷，外面的世界可危险的很呐！”

　　“我要走好远好远，再也不回来了！”小蚊子脸鼓的很大，眼睛却红了。此时的温梓已经是十来岁的模样，性子却还和小时候一样软，被师兄逗弄一下，便能气哭。

　　“怎么啦，又是哪个师兄师姐欺负你啦？”

　　“哇哇哇哇哇，他们都说我不是师父的弟子，说我是师父捡回来的没人要的孩子！”小蚊子越想越伤心，哭的也越来越大声，圆乎乎的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泡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头子虽然嘴上不饶人，念叨着“小娃娃，尽会哭。”手里的动作却很温柔，他用宽大的手掌将小温梓揽入怀中，一边轻拍，一边安慰，“别哭了别哭了，你可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了。除了你，还有谁敢揪为师的胡子啊，师兄师姐呀，是逗你玩呢。”

　　小蚊子听了这话，终于止住了眼泪，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师父，又用手轻轻揪揪师父的白胡子，破涕而笑， “我就知道师父最喜欢我，师兄师姐最坏了。”

　　就这样，温梓看着小蚊子从一个小哭包长成了个话唠的小童子，再慢慢变成了一个温和的少年郎，温梓的世界里，有师兄师姐，有长青谷，更多的是有师父。

　　每多看一眼，温梓的心就柔软一分。他渴望着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直到一声轰鸣震碎了护山大阵。

　　那一天，是八月初八。

　　年满二十的温梓达到了筑基初期圆满，将要被老头儿，也就是苍霞观的温酒真人收为入门弟子。

　　温酒端坐在高台上，温声道，“徒儿，泡茶来。” 话刚落下，外面的护山大阵就传来了轰鸣。

　　温酒一挥衣袍，消失在了殿内，不过片刻又返回了此地。

　　温梓感受到好几股强大的气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境界，但却明白外面的人是比师父更厉害的存在。

　　温梓看向师父，问道“师父，发生了什么？”

　　温酒没有回答，而是对温梓施了一个定身符。老头儿也不负从前的淡然，语气急促，“温梓，你我师徒礼未成，便算不得师徒，此番师门有此劫数，但你本不该牵连其中。我便送你离开此地。”

　　说完，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张跨界传送符，“此物乃我捡到你时你包裹里夹带着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只是，跨界传送符威力巨大，只有到达金丹期才能随意使用。你服下这粒固神丹或许能保你无虞。”

　　说完，温酒不顾温梓反抗，将丹药弹入温梓口中。

　　温梓在原地徒劳地挣扎，绝望地喊，“师父，我不走，不要赶我走。”

　　老头儿眼里有悲痛，话里却没有犹豫，“傻孩子，或许你的命运从我捡到你的那天就注定了。你的路还很长，若此番祸事顺利平息，我定会去带你回来，走吧。”说罢，便启动了传送符，温梓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师父，便消失在了原地。

　　当温梓再度醒来时，他已经躺在灵秀山中，记忆里的山谷和老头儿在他面前一片片龟裂，只留下一个病体残躯一遍遍低喃，“师父。”

　　温梓明明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此后无数年的那一天，他总会听到师父的声音，他悠悠唤道：徒儿，泡茶来。

　　温梓手里的热茶还没来得及递出，茶杯就已经被余波所震碎。

　　后来啊，煮茶的小童子成了人间的游方道士，再后来，他也成了师父，在混沌的天地中，他也只记得一句，“徒儿，泡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