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敏计划》宅一一

4、惊恐梦

　　似乎人在失眠时，感知会得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

　　秒针在表盘上轻巧划出等大的圆圈，预示着时间正毫不留恋地奔向凌晨。
　　林青躺在布局略显拥挤的出租屋里，盯着床头灯洒向天花板的橘黄光晕。

　　老旧房屋的隔音效果甚至抵挡不住椅子的拖动，于是她清晰地听到楼上男女二人持续不断的口角，相互争相嘶吼着揭发彼此混乱的狗血故事。

　　——不美妙的声音，至少对于林青来说是。

　　小区里住的多是像林青一样，来自其他城市的打工人。

　　在这样工作日的午夜，他们栖居在这一小方租借来的空间里。一部分人甚至还在加班未归，更多的则已经熟睡，为了第二天醒来上班能早赶一班地铁，不至于被早高峰挤得太扁。

　　而林青仍无半分睡意。

　　她克制着力度，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脖颈，所触及的皮肤肌理如软嫩绸缎，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异物的曲线。

　　可实际上，里面却蛰伏着最恶毒的细胞，无声繁殖分裂，在她体内孵化着不受控的炸弹。

　　——炸弹上面的倒计时还有多久？
　　——承认吧，承认吧。
　　——主动结束也许比被动离开更幸福。

　　“叮叮，叮叮叮叮。”

　　突然连续响起的手机提示音将她从惊恐漩涡之中拉了出来。

　　她猛地回神，精神抽离邪恶梦境，重新回到了洒满暖黄灯光的出租小屋，感知到背后的床褥干爽又蓬松。

　　【甲状腺癌被称为“喜癌”，原因您一定要清楚！】
　　【甲状腺癌术后经历分享，这个癌并没有那么可怕！】
　　【患上甲状腺癌后：坚持做好这几件事，我今年85岁了，不信你试试！】

　　解锁手机，迎面就是一串略显无厘头的公众号链接。
　　路明发来的。

　　自打那天从医院回来，俩人加上了微信之后，路明总是时不时的给她发些这种科普消息。

　　开始的内容还和他的职业形象比较相符，都是些医学公众号上关于甲状腺癌分型介绍、手术术式什么的。

　　也是出于对医生天然的信赖，那时候林青每条都认真看了。
　　可几个中英交杂的大长篇读下来，最后还是实在忍不住直白回复他：
　　看不懂。

　　路主任表示收到，很快就对内容进行了调整。
　　调整的方向也很明确，通俗易懂，简单直给，文章风格往老年朋友圈发展就对了。

　　林青看着满屏的营销号样的标题内容，再看看对面乌漆嘛黑的微信头像，暗自思量，或许换成莲花特写的摄影作品更适合他。

　　但托路主任的福，继几天前的外科主任面谈后，他再次用信息轰炸的方式，向她全方位多角度的证明了甲状腺癌危险系数较低这个事。

　　是的，吐槽之余，她能明白他的好意。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林青没兴趣点开那些夸张的标题，倒是不排斥一起闲聊两句。

　　路明秒回。
　　【你不也还没睡呢。】【我今天值班。】

　　【值班会很忙吗？一晚都不能睡那种？】

　　【还行吧，待会儿可能就睡了。】

　　-

　　纯属胡扯，其实一点都不行。

　　路明今晚是值内科二线，这一宿过得，简直像他的名字一样。
　　一路到天明。

　　先是逼近零点时，二线小灵通突然乍响，消化内科的一个病人突发大呕血，一线拿捏不准，请求支援。
　　他过去一看病人的情况，显然不是靠药物和洗胃能控制得了的了，赶紧让一线去开医嘱，他去联系送介入止血。

　　等消化那头忙活的差不多，他也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和林青在微信上贫了两句。

　　可也真的只有两句——路明后来还没回到科里，半路就又被万年难见一次抢救的内分泌叫去救急。

　　这个班旺得简直像撞大运了，路明想。

　　等那边再告一段落，他终于能返程往回走的时候，天都亮了。

　　“路主任，你总算回来啦。”

　　他重新出现在免疫内科的走廊里时，夜班的护士都已经开始给病人查晨血了。

　　“是，活着回来了。”
　　路明苦笑着回应，照例顺手把职工餐卡递给护士。
　　“你们早饭刷这个，我去值班室稍微躺会儿，有事随时叫我。”

　　路明是内科出了名的温和好脾气，长得帅家境好就不说了，还头发茂密又大方，很受大家欢迎。

　　“谢谢路主任的早饭。”
　　护士也不和他客气，直接接过餐卡，笑眯眯地冲他晃晃。
　　“你快去睡会儿吧，没大事我们尽量不叫你。”

　　可实际上，路明回到值班室躺下，不过几十分钟后，正是睡意昏沉间，就再次被电话铃声喊起来了。

　　他睁开眼睛，边揉额角边摸到枕边的手机，听完后却彻底没了睡意。

　　“你好，我是普外的王显安，我们组手里正好有个床位，你看你朋友今天能来住院吗？”

　　-

　　路明马不停蹄地在科室里交完班，再把本组的出入院名单和治疗方案安排下去。
　　等把这一切都料理妥当，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手机适时发出信息提示音，路明扫了眼屏幕，转而冲刘静语点点头：
　　“大概就这些注意事项，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刘静语是月初刚来免疫内轮转的研一生，临床小白一枚，正是遇事就慌的阶段，还好很幸运的被分到了路明的组里：
　　路主任没架子、专业强、最重要的是还有耐心肯教人，这是已经转过免疫内的学长学姐们的统一评价。

　　“谢谢路主任，您快去忙吧，耽误您下夜班了。”
　　见路明起身，刘静语赶紧敛起自己的问题，准备留着慢慢消化。

　　“好，走了，有事回头发消息吧，拿不准的先问问陈主任他们组也行。”
　　路明径直走出办公室，路过门口洗手池的镜子时还摸了摸自己微微泛青的下颌，有些胡茬，但也来不及处理了。

　　他穿过病房时，有病人家属同他打招呼，他便微微点头示意，脚下却没做停留。

　　看到他飞扬的白色衣角匆匆消失在病房大门外，护士主动和家属解释一句：
　　“路主任昨晚值班，连着忙了一宿，这是刚下夜班。”

　　家属听了也体谅起来：
　　“哎呀，这是才下夜班啊，这明明都中午了，路主任辛苦呦！”

　　可路明现在却并非着急下班回家——他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出了病房后，他等不及电梯，索性直接转进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至一楼，到达住院部大厅。

　　他的海拔比普遍的外科大夫还要高一些，所以越过入院办理中心的层层人群，很轻易地就发现了自己要找寻的目标。

　　那是一个他很熟悉的纤细轮廓，正拖着一只箱子，努力避开人群，不住地东张西望。

　　只是……

　　路明看着林青过分显眼的短发发色，不禁放缓脚步。
　　眉毛在不自觉间拧作一团，一双俊朗的桃花眼中盛满了疑惑。

　　——不是吧。
　　——她这是一夜急白了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