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泊言的故事》王廿七

9、纨绔父亲苦命儿

　　人一旦上了年纪到底拗不过儿孙。

　　隔天，夜幕降临，周钧庭在二姨太和次子周晏的陪同下，携带穿着便装的卫队，乘坐专列秘密前往北平，周昊仍在赌气不肯相送，火车汽笛声响时，他鬼使神差的往窗外看了一眼。

　　只见身长玉立的长子穿一身黑呢子大衣，围着深蓝色的羊绒围巾，正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朝他挥手。吊灯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周昊的半个身子都陷在那一束光里。

　　周钧庭嗤的一声笑了，二姨太给他盖上了毯子：“我就说大少爷一定会来的，大少爷打小跟您最亲了……”

　　列车启动，渐行渐远，没有了视线阻碍，站台另一侧的周泊言也看到了父亲，忽然他笑容飞绽，一改往日沉稳谨慎的作风，纵身跳下坑道，翻越火车轨道从另一侧站台跳了上来，来到周昊身边。

　　这让周昊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只是泊言的身形格外矫健敏捷罢了。

　　他抬手抽了周泊言一记脖溜儿：“遵守交通规则懂吗！”

　　泊言缩头缩脑的躲开了半步，父子二人驱车回家。

　　“悄悄送走爷爷容易，稳定人心却难。”泊言说。

　　周昊会心一笑，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父子势必要上演一场《空城计》了。

　　短暂的喜悦过后，只剩对周钧庭检查结果的担忧，原城内外交困的局面仍在——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周泊言有易帜的倾向，于公，他一直盼望中国能结束诸侯割据的局面实现统一；于私，他看到南方军的强大实力，判断他们可以帮助原城在这段混乱的时期完成有秩序的平稳过渡。

　　他与周昊谈了几次，周昊不敢胡乱发言，生怕做出什么改变历史的决定，他还不至于自信到认为自己有扭转乾坤的能力，所以他一贯秉持的态度是：

　　儿子想的长远，儿子分析的透彻，儿子你饿不饿？吃不吃宵夜？

　　周泊言：……

　　父子俩达成“共识”后，又遇到了难题，通过易帜倒向南京是许多老派军官政要完全无法接受的。

　　他们来到周家要求面见周钧庭，更有甚者怀疑他们父子收了南方政府的好处，将督办软禁，意图夺权。

　　周泊言年轻气盛，反唇相讥，双方立刻就针锋相对起来。

　　“泊言。”周昊从楼上走下来，沉声道：“不得无礼。”

　　泊言与他换了个眼色，垂手往后退了退。

　　他环视客厅的众人，众人也盯住了他。

　　他脸上挂着清浅的笑，从容不迫：“大帅有令，要看看是谁在闹事，但他正在养病不宜喧哗吵闹，你们派出一名代表进去吧。”

　　说完，偏身让路，荷枪实弹的卫兵闻言，也迅速移动，腾出一个通向门厅上楼的口子。

　　众人面面相觑，如果大帅果真没有大碍，他们此刻打上门来闹事会是什么下场？那是病虎可不是病猫啊。

　　谁敢上楼一探虚实？

　　方参谋长作为老派之首，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谁料明明是他攒起来的局，此刻竟一抹脸反了水：“方某是来探病的，并没有什么要务需要请示，既然大帅不宜见客，方某这就回去了，还请少帅代为问候，我们老几位，都挂念大帅的病。”

　　周昊微微颔首：“代家父谢过各位了。”

　　“方某还有些军务亟待处理，就先不打搅大帅养病了。”方参谋长说完，带着副官和卫兵，撇下面面相觑的众人，溜之大吉。

　　周昊扫一眼余下的人，轻叹一声，似带着操劳过度疲惫：“各位于公是原城的肱骨，于私，都是我的叔伯长辈，难道还不清楚我和泊言的为人？家父如今卧病不宜操劳，又值内外交困诸事繁杂，我父子二人初接大任勉力而为，一片苦心对天可表。多事之秋，人心浮动，我能理解，但我眼下没有多余的力气哄着劝着去稳定人心，如果在场诸位带头乱起来……”

　　他话音一顿，摘下腰间的配抢“咣当”一声扔在茶几上。

　　“休怪我不念旧情。”

　　众人一阵心颤，那是周大帅平时随身携带的配抢。

　　可眼前这个镇定自若又透着凛凛威严的人，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少帅吗？

　　捉摸不透是最能震慑人心的姿态，一时间便都踟蹰不前，生怕做了出头鸟，有人带头打了个哈哈，众人各自找台阶，讪讪的四散离开了。

　　“儿子，儿子？”周昊一改方才清冷的面色，笑问泊言：“我刚刚表现的怎么样？”

　　周泊言这才回过神来，他也难得笑了：“的确挺唬人的。”

　　周昊得意地笑笑：“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他哼唱着京剧桥段《空城计》，迈着悠闲的脚步上楼。

　　泊言在办公室一边听电话一边用红蓝铅笔批复电文，他天资聪颖加上后天勤勉，可以一心多用。

　　周昊则攀上高高的梯子在满墙的书架上漫无目的浏览，打算多读书、多看报、少摸鱼、少睡觉，能帮一点是一点。

　　郭副官走进办公室报告，方参谋长来了。

　　周昊从梯子上蹦下来，周泊言也腾然起身，两人调了个位置，泊言站在父亲身后。

　　方参谋长扶一扶金丝边的眼睛，精明的目光穿过镜片：“少卿有事找我？”

　　“坐。”周昊十分客气，命泊言倒茶，这才切入正题：“陆炳春正在负责的迫击炮厂缺少经费，跟我这儿抱怨半个月了，你是兵工厂的督办，这事儿还得请你松一松手。”

　　周昊起身接过泊言手中的茶杯，亲自放在了方参谋长的面前，声音不大不小。

　　方参谋长看了那茶杯片刻，笑道：“少卿，你还是太年轻，如今全省上下那么多的政府部门、军队、兵工厂、铁路公署，统统打着为了原城发展的旗号跟我要枪要钱，原城财政本就左支右绌，我这松一手那松一手，立刻就会让那些只为自己牟利的小人钻了空子，炮厂的经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样吧……”

　　他啜了一口茶水，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闲敲几下：“你让老帅写一道手令，我立刻就办。”

　　此人在周昊面前，永远是一副长辈敷衍晚辈的态度，丝毫不将他这做长官的放在眼里。周昊盯住了他，暗暗咬了咬牙。

　　他走后，周昊捏着眉心叹气：“棘手的很。”

　　周泊言没说话，只是埋头做事。电话铃响，周昊接了起来，原来是家里打来的，通知他们父子，老爷子的体检报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