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太阳》林初宜

8、第 8 章

　　期末考试前一周，裴连翘发现杜司禹每天都很晚才走。

　　这个发现是她某一日因为忘记作业本跑回教学楼拿的时候，看见杜司禹背着书包网实验楼去，裴连翘大声叫他的名字，由于距离太远，男生没有听见，只给她留下一道漠然的背影。

　　此时夕阳西下，火烧云红透了半个天际，男生的影子倒映在灰蒙蒙的地面上，形单影只的轮廓，看起来十分孤独。

　　裴连翘没有跟上去，而是抓紧时间回班级拿了自己的作业本。心里却疑惑着，杜司禹放学不回家，去实验楼做什么？

　　她本想跟过去问问的，但那天外婆说姑姑要过来吃饭，特意嘱咐她早点回家。

　　心里纵然是存着疑惑，她还是老实回家了。

　　这个疑惑，直到某天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才解开。

　　裴连翘和于童、许淮柏两人去小卖部买冰吃的时候，听到许淮柏无意中提起关于那日孙耀强和杜司禹差点争吵起来的事。

　　“我听高二的学姐说，那天我们班那张扣分单是杜司禹的。”许淮柏一边吃冰，一边含糊不清地八卦起自己得到的小道消息。

　　“真的假的？”于童也有些惊讶。

　　杜司禹为人冷漠，在班级里不合群是众人都知道的事。但他除了这个毛病外，其他可以说是优等生的模范，学习好，排名年纪第一，不抽烟不打架，礼仪方面也十分达标，校服甚至一丝褶皱都没有。曾经就有人说过，说普通的校服穿在杜司禹身上都成了标本。

　　这样完美的学生，怎么可能会扣分呢？

　　于童不信，裴连翘也不信，她摇摇头：“你在哪里听说的瞎话？”

　　“我说的是真的！”许淮柏见两个女生不信，急于辩驳，“高二的学姐是学生会的成员之一，她住在我家对面，那天放学碰见了就一起回家了，我就顺便问了一下这事，是她亲口告诉我，那天学生会下的扣分单就是杜司禹的。”

　　“那他是因为什么扣分的？”裴连翘眨着眼问。

　　许淮柏想了一下说：“好像是仪表方面的问题，那天不是正好学生会在大门口抽查吗？”他顿了一下，蓦地拍手，吓得身边的两个女生同时瑟缩了一下，“我想起来了！是校牌，杜司禹那天没有戴校牌！”

　　裴连翘眼珠转动，零散的碎片被穿针引线，拼凑出完整的脉络。

　　难道是因为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校牌，低头一看，校服上的校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自己的。周末外婆帮她洗衣服时在客厅喊她问过怎么戴了一个别人的校牌，当时她正在屋里和一道难搞的物理题较劲，敷衍应对了外婆，后来，她就把这件事完全抛在脑后了，甚至忘了还杜司禹校牌！

　　怎么能忘性这么大？！

　　裴连翘懊悔地拍自己的脑袋，肯定是因为校牌被她戴走了，杜司禹那天才会因为这个扣分的！

　　不行，她得去找他道歉！

　　她本来蹲在小卖部的门口，起身时，被两道疑惑地目光直直盯着。

　　“你起来干吗？”于童嘴里还咬着冰。

　　裴连翘如实说：“我去找一下杜司禹。”

　　“你找他干吗？”跟唱双簧似的，这句是许淮柏接的。

　　裴连翘心里急，不想现在解释，慌忙地摆了摆手，急匆匆地说了句“有事”就跑走了。

　　只剩下不明所以的两人面面相觑。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杜司禹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看书，或者睡觉。

　　他在外人眼里是独行侠，在自己眼里就像一只独行的野兽，他喜欢安静的环境，习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的人，在学校群体里，普遍都会被当做异类。

　　可杜司禹不在乎。

　　异类也有异类的活法，谁说人就一定要做那个群居动物，他也可以选择做孤独的野兽。

　　毕竟，从一开始，他也并不属于这里。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回到本来的地方去。

　　无人的教室有种可怕的安静，只有偶尔吹风的风掀起水蓝色的窗帘，透进一抹落日余光时，他才有种真实世界的触感。

　　走廊里，传来匆匆地脚步声。

　　杜司禹眼皮都没抬，翻着手中的书。

　　“杜司禹！”熟悉的声音穿过无人的寂寞，像是从遥远的世界来到他身边。

　　他闻声抬起头，看见裴连翘气喘吁吁的模样，她是跑着过来的，鬓角的碎发都乱了。

　　“我……我……”裴连翘喘着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司禹见状，有些愣怔：“怎么了，你慢慢说？找我有事？”

　　裴连翘毫不避讳地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胳膊撞在一起，杜司禹捧着书的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的余光扫女生有些微红的脸蛋，心口怦然，竟然有些期待着对方接下来要和自己说什么。

　　“对不起啊，杜司禹。”平缓后，裴连翘没有拐外抹角，抱歉的话直直地说出口。

　　杜司禹偏头看他，俊俏的眉眼像是染了一层橘红的雾。

　　“什么？”他问。

　　裴连翘性子一向直，把自己在许淮柏那里听到的事情，和自己把校牌忘掉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说完，裴连翘又委屈又愧疚地低头：“你干吗骗我？”

　　骗她说自己有备用的校牌，明明因为帮她才被学生会扣了分，还不让她知道。

　　杜司禹垂眼，见女生低着头，小脸依旧红扑扑的，他眼底冒出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我没骗你啊。”杜司禹说。

　　女生抬起纯粹清澈的眼眸，两人坐得近，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着面前的男生。男生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深棕色的眼眸像深邃的海面，倒映出的光像是海面上散发光辉的月。

　　眉毛浓密却不杂乱，高挺的鼻子下是薄薄的嘴唇。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五官，却组合成一张别具一格精致的俊脸。

　　和电视上的明星比，也丝毫不逊色。

　　一时间，裴连翘竟然看得有些愣了。

　　男生松开手里的书放在桌面上，裴连翘顺着他的动作看去，这才看清他看的书是《百年孤独》，这种课外的外国文学她也喜欢，外公给的零花钱多了，一部分她会攒起来，另一部分就会去买一些课外书和练习册。

　　男生抬手，拽起自己胸前的校牌，语气缓慢又轻松：“你看，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裴连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知道男生其实是在安慰自己，让她不用觉得抱歉。

　　“可是，你那天……”你那天明明没有啊，裴连翘的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她泄气一般地低着头，“不管怎样，这件事都是我的问题，走吧，我们去和学生会说一声，其实那天没戴校牌的是我，让他们改一下分。”

　　说着，裴连翘去牵住他的手，准备拽他走。

　　掌心触及的柔软和温热，让杜司禹不自然地眨了几下眼睛，他没动，裴连翘回头看他：“你怎么不走？”

　　“那个……”杜司禹的目光看着自己被女生牵住的手。

　　裴连翘顺着他的目光，迅速反应过来，立刻松开：“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我平常和于童、许淮柏他们都这样相处惯了，所以……总之，你不喜欢，我以后肯定不对你动手动脚，我保证！”

　　女生一脸认真地解释，像做错了的小学生，眼眸无辜。

　　杜司禹偏过头，莫名有些紧张：“其实……分都已经扣了，学生会也不会再改了。我已经和徐老师主动说了，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最多也就是打扫一周实验楼里的器材室，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的。”

　　也正好给他机会逃避回家面对他并不是很想看见的人。

　　“可是……”裴连翘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好受。

　　“裴连翘。”杜司禹打断她，“我是真的没事，而且扣掉的分还是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补回来的。”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生，印象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以杜司禹那样漠然的性格，她根本幻想不出来，有一天，杜司禹会主动叫一个人的名字。

　　而且还是她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裴连翘有些开心，这是不是说明，杜司禹已经把她当真正的朋友了？

　　“杜司禹。”裴连翘弯着唇，眼睛又露出那种让人看了就会心情变好的月牙形状，她的目光总是那样纯粹，带着笑意的双眸，看得人心里发痒。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叫班级同学的名字呢。”裴连翘想去伸手抓他，想到刚刚的保证，又迅速地缩回手。

　　她和同学之间的相处随意惯了，面对杜司禹时还真需要克制一下习惯。

　　“裴连翘。”杜司禹躲着她的视线，又叫了一次她的名气，这次的语气明显故作严肃了些，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摸着书的边缘，提醒道，“要下课了，你该回去了，一会儿有人回来了。”

　　“好。”裴连翘背着手，大大方方地说，“那我放学再来找你。”

　　这话说得稀松平常，无比自然。

　　杜司禹坐在位置上，看见女生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转头，冲着他笑。

　　冷漠昏暗的世界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丝松动，好像透进一道微弱的光。

　　他看不清，也感受不到。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盲目地相信，光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