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太阳》林初宜

13、第 13 章

　　杜司禹回家时，余媛正好在家。

　　她身穿香槟色的礼服，浓妆艳抹，似乎是要去参加晚宴。杜司禹换鞋时，余光扫了她一眼，对方显然也是看见了他，神色依旧冷漠，转身对着放在客厅里的穿衣镜摆弄了一下耳环。

　　杜司禹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了，他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妈妈并不喜欢他，如果不是碍着杜鸣的面子，早就想办法把自己赶出去了。

　　如今这种冷漠态度，可比背后里耍阴招要强得多。

　　换好了鞋，杜司禹准备回房间，他没有主动叫人，两人之间似乎已经形成了十分默契的关系，在杜鸣面前偶尔做做样子，在杜鸣背后谁也不搭理谁。

　　“站住。”余媛忽然开口。

　　杜司禹闻声站住，却没有看她，只是沉默着，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之前在你们学校捐助的图书馆就要完工了吧。”余媛觉得吊坠耳环不配自己身上这身高定礼服，换了对水晶耳钉换上，“你爸接到了你们学校校长的邀请去开幕剪彩，到时候也会介绍一下你。”

　　杜司禹垂着眸，声音淡淡：“他已经说过了。”

　　“我是想提醒你。”余媛戴好耳钉，转过来看他。

　　女人身上有与生俱来的贵气，精致却充满了攻击性。

　　“那天不仅是在你爸面前，还是在很多外人面前。”余媛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是很喜欢装样子，但为了彼此和谐，有些戏还是要好好演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懂得我说的是什么吧？”

　　当然懂。

　　不仅懂，而且他还会好好配合的。

　　做戏嘛，杜司禹忽然有些自嘲地想，好像自从他来到这个家以后，就没做过一天真实的人。

　　所有的情绪都要收敛起来，包裹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他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不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种憋闷的感觉他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他是一个假人，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

　　“知道了。”杜司禹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屋了。”

　　余媛没有再说什么，挑着秀气的眉，拿上自己的包包，去玄关换了高跟鞋，出了门。

　　客厅传来了密码门关闭的提示音。

　　杜司禹坐在书桌前发呆，一瞬间，诺大的屋子没有声音，又恢复了如死寂般的静谧中。

　　这段复式楼的小别墅的地理位置偏僻，像闹市中开辟的一处静圆。因为造价高，楼价贵，所以开放商建造的并不多，主要以高品质为主，供给有钱人享受的高级楼房。

　　别墅区的园林做得极好，杜司禹的房间窗户前正对着几颗樱花树。

　　樱花繁盛期已过，花瓣掉落融入泥土里，来年化作春泥。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难过，他有幸住在如此高档的别墅里，可他内心却始终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虚无空荡的感受，是他一抬手，什么也抓不住的心慌。

　　杜司禹垂眸，视线落在漂亮的礼品盒上，他直起身子，抬手拆了带子，拿出杯子。

　　目光细细打量，眼前的水杯和以往那只一模一样，几乎挑不出任何细微的差别。

　　他想起老板说，裴连翘为了做胚子很用心很认真。

　　没来由的，透过杯子，他仿佛窥探到女生坐在那慢慢做胚子的模样。

　　空荡的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占据了一角，杜司禹眼底缓慢地流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浅薄的几乎看不见，只有对面的明亮的玻璃映出一丝端倪。

　　单肩包里的手机发出阵阵振动声，杜司禹放下杯子去掏电话。

　　“喂？”

　　“您好，我这里是甜馨宠物医院，您的宠物现在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有时间可以过来取了。”电话那头的人说。

　　杜司禹忽然想起，金毛还在宠物医院寄放。

　　他本想说明天去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到嘴边的话临时变了：“我现在马上过去。”

　　裴连翘吃完晚饭后，没有立刻回房间写作业。

　　期中考试都结束了，她决定放纵一天，却厨房帮外婆洗碗。她最喜欢靠在外婆旁边，和她分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种感觉让她特别的幸福。

　　“小翘今天考试怎么样啊？”外婆笑眯眯地，满眼的和蔼。

　　裴连翘用洗碗抹布刷着盘底：“还行，可能就物理有点不稳定。我们期中考试后就要分文理班了，班主任希望我能选文科，外婆，你觉得呢？”

　　外婆轻微叹口气说：“选你自己喜欢的就好，不用那么听老师的话。”

　　裴连翘弯起眼睛，对于学习方面的事，外公外婆向来只是关心，从不责问，哪怕她是个掉地上不沾泥的笨蛋，外婆也能说一句“小翘开心就好”。

　　“你爸妈今天打电话过来了。”外婆忽然有些惆怅，“说今年端午节不回来了。”

　　裴连翘已经习惯了，外婆怕她不开心，还特意安慰道：“没事，外婆和外公陪你过，今年咱们去下馆子，就去小翘最喜欢的餐厅。”

　　“没关系啦外婆。”裴连翘没有心情不好。

　　算起来，她有两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

　　裴连翘的父母是做保密工作的，年轻时候是理科学霸，读书很厉害的那种，考研读博都不在话下，两人是在一个项目组实习时认识的，算是一见钟情，相爱后迅速结婚生了裴连翘。

　　裴连翘的妈妈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生完孩子后便又投入工作中。

　　这对科研伉俪得过无数赞誉和夸奖，也给研究突破了一个又一个项目。作为科研工作者，他们无疑是成功的，为事业付出了所有，但作为父母，他们却是不及格的，自从裴连翘出生后，就扔给了外公外婆来带，从幼儿园到小学，到现在高中，她见过父母的次数寥寥数几。

　　上一次见面，是裴连翘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两人匆匆回来，短暂地过了一个生日，第二天又匆匆离去，仿佛没发生过般。

　　失落固然是有的，但裴连翘明白有得必有失的道理。

　　她从未觉得，因为父母没有把她放在心里的第一位置，她就是不是被看重的那一个。他们虽然缺席了她每一个重要时刻，但却从未停止关心她。

　　每年必到的生日礼物，节日时一定会打过来的电话，每个月都会给外公外婆账户上打的钱。

　　这些，都能说明父母是爱她的。

　　许是裴连翘天生乐观，才使得她在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依然活的像一颗小太阳。

　　何况，她还有最爱自己的外公外婆在身边，裴连翘觉得很满足，每天都很开心。

　　“小翘不要难过，外婆一会儿多给你一些零花钱。”洗完了碗，外婆扯过毛巾，替她擦了擦手。

　　“那我今天可以吃冰淇淋吗？”裴连翘笑着问。

　　外婆笑笑：“可以，想吃几个都行。”

　　“好耶。”裴连翘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外公要去公园散步，裴连翘拿了零花钱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一桶碗装的冰淇淋，超市的大婶给她找钱的时候，多抓了一个勺子给她。

　　“这勺子质量不怎么好，多给你一个。”

　　裴连翘笑着道谢，拎着冰淇淋弯着外公往公园走去。

　　天气热了，公园里有跳广场舞的，外公天生好动，业余生活除了和邻居爷爷们下棋，就是晚饭后来公园扭上几下活动筋骨。

　　周围环境太吵，裴连翘准备找个素净点的地方吃冰淇淋。她和外公说去另一边逛逛，外公忙着扭腰，无心分神她，敷衍地挥挥手，让她自己玩儿去。

　　裴连翘瞅着外公四肢明明不协调，还喜欢跳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她避开了吵闹的广场，跑到喷泉那，附近的人也不少，大多都是拍照的，比起刚才肃静了不少。

　　裴连翘找了个长椅坐下，还没坐稳，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视线下垂，和那只可爱的金毛对上视线。后者像是记得她，看了她一眼后，便往她所在的方向冲。

　　杜司禹没防备，被狗子用力扯过身子，抬头，看见了女生向他挥手。

　　此刻，天还没有暗，远处的红霞浓郁得像是油画的染料。夏季的潮热的风里飘浮着一股清淡香甜的气味，樱花已落，但味道却未散。

　　面前的女生笑意盎然，弯曲的双眸里裹挟着细微的光，别致又生动。

　　“杜司禹！”依旧是裴连翘主动喊他。

　　杜司禹忍耐着心中的窃喜，被动地让金毛拉扯着自己往前走。

　　“你来遛狗啊。”裴连翘低头瞅着在自己腿边蹭来蹭去的金毛，心情很好，甚至有些自恋地说，“它好像很喜欢我唉。”

　　杜司禹的视线落在女生耳边垂落的发上，一偏，便督见她小巧的耳垂。

　　裴连翘摸了摸金毛的狗头，满意地抬头：“杜司禹，我们又在这里碰见了。”

　　上次也是他遛狗，她在这里看樱花。

　　裴连翘坐在椅子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随意地问：“金毛宝宝现在没事了吧？”

　　杜司禹垂眸犹豫了几秒，坐到了她旁边：“没事了。”

　　“那你是刚刚把它接回来的吗？”裴连翘低头打开冰淇淋盒子的盖子，又把勺子拿出来递给他，“要吃吗？香草味的，很好吃。”

　　女生离他很近，说话轻快，擦过他的耳边。杜司禹转身，对上裴连翘清澈的眸，没有说话。

　　裴连翘见他不动，主动把勺子塞给他，毫不扭捏地说：“你吃这边，我挖这边。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这个。”她和于童、许淮柏经常一起这么吃，并不觉得有什么。

　　杜司禹指尖捏着塑料的勺子动了动。

　　裴连翘已经挖了一口冰淇淋吃进嘴里，她想起什么，问道：“上次你不是说让我帮金毛宝宝起名字来着，还算数吗？”

　　男生似乎是没有听见。

　　裴连翘歪过头看他：“杜司禹，你是不是忘了？”

　　杜司禹蓦地回神，有点紧张地说：“算数，当然算数。”

　　裴连翘冲他弯起嘴角：“就叫七仔怎么样，我想了很久的，感觉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它的可爱。”她说着，抿着勺子低头看金毛，手指在它的头上轻轻地挠。金毛似乎很舒服，趴在两人脚底的中间，半眯着眼睛，偶尔抖落一下耳朵。

　　七仔。

　　确实是个蛮可爱的名字，杜司禹想，他侧目，督见女生眼角弯着的弧度，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弥漫着一种轻松。

　　这感觉真的有些怪异。

　　他以前从未有过如此感受。

　　“好吗？”裴连翘再次抬头，距离近在咫尺，眼底的笑意一览无遗，杜司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香草的味道，明明那么淡，却如此清晰，他睫毛微颤，一闪而过的紧张划过心头。

　　风同时拂过两人的发，落日只剩半个，黯淡的橘色光芒，反射在浅青色的石板路上。

　　蓬松的刘海盖住了杜司禹的半只眼，他动了动唇，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