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死后》禾灼

5、先看看吧

　　先看看吧，也许未来春和景明。
　　──宋恩念。
　　-
　　宋恩念潦草看完手机上的种种，口中像含了颗柠檬糖，说不出话。
　　她几分钟前站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现在却又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这些。

　　微博帖子里32万的评论，每一条都堪称炸裂言论。
　　字字诛心指向畏罪自杀的陈远征，指向他下落不明的儿子，陈序。
　　“对不起。”
　　冷不丁的，宋恩念冒出这么一句。
　　老毛病还是改不掉，开口闭口就是对不起。

　　陈序没说话，只沉默地呼了口气。
　　过了半晌，才撂出句不相干的，“觉得我特矫情是吧。”

　　八个月前他还是个纸醉金迷的富二代，不，得是三代了。
　　从他爷爷辈儿就是临江有头有脸的富商，他爸陈远征也是打小一天苦日子都没经历过，到了他这一轮，更是富得流油。

　　祖上基业深厚，他也压根没怀疑过这些年家里的经济来源，他是在陈远征畏罪自杀的新闻彻底爆出来之后，才和微博底下那32万网友一起知道的。

　　他能睁着眼睛说自己无辜吗。
　　用着来历不明的钱，过了20多年堪称挥金如土的阔少生活。
　　谁听了他爸的名字都得对他高看一眼。
　　直到齐云山庄飙车结束的那天晚上，一切归零。

　　和电影里演得一样，他在楼下，老妈在楼上，他们母子一上一下，亲眼目睹了陈远征跳楼自杀。
　　老爸宽大肥硕的身体就摔在他脚边，像块西瓜皮，那日陈远征腰间的皮带，是他上个月去日本带回来的礼物。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妈受了刺激，精神变得疯颠。从前和陈远征有恩怨的人仿佛在一夜之间达成共识，通通涌出来闹事。
　　他一边带着情绪失控的母亲躲躲藏藏，一边反复回想起陈远征坠楼的那个瞬间，彻夜难眠。
　　父亲的血溅起染红他的裤脚，他好像不配叫半句委屈。

　　自从陈远征倒台自杀之后，法院该查封的查封，该抵债的抵债。那些因为经济纠纷上门催债的，什么过分手段都用。
　　他和那乌云下的过街老鼠都能称上句落难兄弟。
　　从云端跌进泥潭，这种滋味没人比他更懂。

　　“喵。”
　　猫叫了一声，打破宁静。
　　尽管它的主人落魄至此，但没委屈了它一分一毫。
　　宋恩念听他说完这些，好像能听懂，又好像不太懂。她明白那种暗无天日人人喊打的日子，但她对陈序这个人也只了解只言片语。
　　最大的瓜葛，不过是他帮过她。
　　仅此而已。

　　猫又叫了一声，宋恩念抬眼，看见它眼巴巴瞧着主人的手腕。
　　男人手腕清瘦，腕口贴着一道皱巴巴的创可贴，殷红的血浸了出来。
　　桌上还放着那把没来得及收的水果刀。

　　宋恩念忽然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得及时，不然……
　　死亡笔记真该应验了。
　　“我帮你贴一下吧。”宋恩念说。
　　陈序没吭声，算是默认。

　　地上铺着一层毛绒地毯，看得出来颜色旧了，但洗的很干净。
　　宋恩念单膝跪在上面，在桌上拿了一个新的创可贴。
　　低头，从耳边垂下的发丝轻轻挠在男人小臂上。
　　曾几何时，在没开门的药店门口也上演过这一幕。
　　她和陈序，脚边还有一只喵喵叫的猫。

　　宋恩念看着男人伤痕累累的手腕，忍不住蹙眉，记忆里风光霁月的少年变成这样，怎么想都觉得可惜。
　　她声音很轻，柔柔落进毛绒绒的地毯里，“先看看吧，也许未来春和景明。”

　　男人指尖微收，黑色的眸子看向她，这回瞧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
　　那年二中校门口，宋恩念领了请假单跑得气喘吁吁，紧赶慢赶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姑娘额前的刘海儿朝两边斜飞，刚刚迎风一路跑，这会儿形象实在算不上好看。

　　她记得分开的那天，是个阴雨天。
　　天上响着闷雷，空气闷热潮湿得叫人烦躁，随着风声，还时不时卷起淡淡的尘土味。
　　陈序站在路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机，似在等人。

　　宋恩念开口，“陈，陈序。”
　　少年回头，正对上她的视线。
　　宋恩念，“你要走了吗。”

　　“嗯，后天走。就不来学校了。”他声音淡淡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瞧她。他好像从来没仔细瞧过她长什么样，又或者她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想看也看不清。
　　在大雨来临前沉闷的空气里，他动了动唇，嗓音干涩，“那你呢，打算怎么办。”

　　宋恩念想了下，字句斟酌，“或许，会和家里人说，帮我办退学。”
　　等陈序出国，如果那帮人又卷土重来，她在这个地方也是实在待不下去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大费周章拿到假条追出来，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天上就落了雨。

　　雨点又快又急，密密匝匝打下来，混合着微涩的尘土味，构成关于那天校门口的全部记忆。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靠路边，随后司机师傅下车，手里撑起一把黑伞，默不作声站在陈序身旁。
　　他该走了。

　　宋恩念手里的假条被打湿，纸张变软，一捏就破。

　　陈序接过司机手中的雨伞，上前两步，在伞面跳豆子般的雨声里，他动作轻缓将伞柄塞到她手中。
　　伞下逼仄的空间里，少年声音清润好听，“先看看吧，也许未来春和景明。”

　　全文不长，大概还有一两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