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死后》禾灼

3、等过完年

　　等过完年。
　　就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吧。
　　——陈序录音笔，2023.1.22，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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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有半分钟，这会儿宋恩念也记起来了。
　　齐云山庄，陈先生。

　　当天晚上拿回家的那块表，宋恩念在网上查过价格，售价28万。
　　后面一串的零是她在便利店打工累死累活几年也赚不到的钱。

　　可能是穷人思维，穷惯了，她总觉得那人会不会哪天反悔再要回去，于是那块表她铺了绒布，恭恭敬敬地放在抽屉里，还上了锁，生怕给磕碰了到时候说不清。

　　刚刚煮好的玉米冒出腾腾热气，宋恩念过去调火，挨个把玉米捞出来，忽然说，“那块表，还在我家放着。”

　　“我没别的意思。”陈序闲散笑了下，很轻，虽然他此刻全身上下兜里掏不出两张整钱，但给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宋恩念只是看他，点了点头，没再搭话。
　　男人临走前又拿了盒巧克力，结账时抬手，袖口不经意抽上去一截，宋恩念目光不偏不倚的，看见他碗口上的伤痕。

　　整体偏圆，边缘不规则。
　　是烟头烫的。
　　看样子，那伤口还算新鲜，就近两天的事。

　　男人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放下手气定神闲整理下袖口，什么也没说的，提上袋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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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人走远，宋恩念不自觉搓了搓胳膊，那地方隔着衣物，在冬天隐隐泛疼。
　　明明都过去很久了，不会再痛了。
　　可忽然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这些陈年旧伤，就又好像新的一样。

　　“宋恩念，长本事了啊，学会告老师了。”
　　“你去啊，你会打报告你去啊。”
　　“老师打电话给我爸，我爸顶多只会说我两句，根本舍不得教训我，你知道吗宋恩念。”

　　一个男生扯着她的头发将她逼在角落，她踉跄几步，跌跌撞撞摔倒不小心打翻了拖把水，脏水倒灌了一身。
　　淅沥水声里，她头发湿哒哒地黏在一起，空气中蔓延着难闻气味，狼狈至极。

　　“咔哒”一声，有人点烟。

　　宋恩念下意识往墙角缩，耳边是男男女女玩味的，大笑的，看热闹的吵嚷。
　　下一秒，预想中的痛感并未到来。

　　“砰”地一声，她跟前人影一晃，那支刚点燃的烟掉在了地上，簌簌滚在她脚边。

　　“欺负人有意思吗。”
　　冷淡的，懒散的，目中无人的，一道陌生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宋恩念缓缓抬头，看见刚刚欺负她的男生，这会儿被人揪着衣领摁在墙上。

　　她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只有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对于那个场景里的宋恩念，这个模糊不清的背影，不亚于话本里的天神降临。

　　宋恩念木木地看，看这群人虽然面上不爽，却敢怒不敢言地纷纷散了场。

　　他们好像都怕他。
　　怕这个，穿着校服，戴着校徽，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少年。

　　角落里，转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恩念撑着墙慢慢站起来，少年偏头，看见她胳膊上几处被烟头烫出的伤痕，新旧叠加。

　　宋恩念下意识伸手去挡，手忙脚乱碰到伤处，也硬咬牙忍着。
　　她习惯忍，如果出声那群人会更加变本加厉。

　　少年嗓音淡淡的，浸润着午后阳光，是一把磨人的懒调，“你不会反抗吗，找老师没用你不会告诉家里人吗，让人这么欺负，你怂包啊。”

　　姑娘低头垂眼，连连道歉，姿态恨不能卑微到尘土里，“对，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下次……对，对不起。”

　　她发梢的脏水顺着脖子往下滑，无声没入领口。

　　陈序本是好心替她说话，这会儿忽然被她这畏畏缩缩的窝囊样子堵得胸口泛起一阵儿无名邪火，他气极反笑，点了点下巴，轻嗤一声，“真行，你活该被欺负。”

　　宋恩念惊恐未散，不知道他忽然发哪门子火，只尽量控制着发抖的身子，不去看他。

　　她目光死死盯着地上，余光里，少年走出几步，脚步站定，又折回来，随手撂过来一盒东西，声音慵懒倦淡，特不耐烦，“自己贴了，有空去医务室处理。”

　　少年丢得突然，她没接到，东西应声掉在地上。
　　是一盒未拆封的创可贴。

　　彼时另一个视角，某人站在球场边，卷着一边裤腿，膝盖呈战损状，抱着球巴巴看着干着急，这会儿见陈序阴沉着一张脸过来，才努力瘸着腿走了几步，“哎陈哥，怎么了那是，怎么还跟人动上手了。”

　　陈序说话向来不客气，“看不得某些人狗仗人势。”

　　“你这马上就走了。”

　　“出国手续都办齐了，下周走，他能把我怎么着啊。”少年无所畏惧，根本没把那伙人放在眼里。

　　“也是，他要敢动你一下，你爹不得找人把他家给掀了。”球友动到伤处，连声喊疼，“嘶，我这腿，疼疼疼，你走慢点，让你给我买的创可贴呢？”

　　少年淡声撇下句，“我他妈喂狗了。”

　　-

　　除夕接近零点，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在喊倒计时。
　　5－4－3－2－1。
　　新年快乐。

　　“砰——砰砰——”
　　屋外有人掐点儿放烟花，陈序偏头看了一眼，透过玻璃，能看见外头烟花绚烂，特别好看。

　　屋里没有开灯，陈序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只借了电视机屏幕的一点光，室内光线随着烟花起落，明明灭灭。

　　手机震动一下，他回过头来，手机上是微博弹出的新年祝福。

　　陈序拿起手机翻了翻，翻到今天下午的一条未读消息。
　　是医院发来的：

　　陈先生您好，截止今天您母亲的治疗费用已经欠了一千二百四十八，请尽快补齐，如果预交下一期费用，一共八千，完结清算多退少补，收到请回复。

　　八千。
　　陈序不用去查，也知道现在自己全身家当就四千来块。

　　他忽然想起刚刚在便利店，那个店员提起齐云山庄的那块表。
　　她是想还给他。
　　想着，陈序唇边扬起一抹笑，都这时候了，他还在乎那点脸面做什么，那块表值多少个八千。

　　半晌，他放下手机，得过且过不再去想，继续完成睡前的一套动作，喝水，吃药。

　　他拿杯子的手是抖的，完全不受控制。
　　他不知道吃这药有没有用，难受的时候就会吃，他也说不上是哪里疼，又觉得身上哪哪都疼，每到夜里疼得让人坐立不安，濒临崩溃。

　　猫抖了抖身子，踮着脚步跑过来，似乎知道他不开心，用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陈序把猫抱起来，猫也不闹，顺势在他怀里窝着。

　　是只品相极佳的长毛金渐层，叫元宝。
　　男人指节清瘦，帮它顺毛，自说自话，特像人临死前的絮絮叨叨，“元宝，以后得遇个好人家，要是他们对你不好，不给你吃，你就机灵点，偷着跑，明白吗。”

　　“跑了以后你就上街专挑那种年轻姑娘，围着她喵喵叫，撒娇打滚，卖惨卖可怜，她们就会把你带回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猫生后半辈子不愁了。”

　　元宝叫了两声，算配合他。

　　陈序笑了下，当真是疯了，他跟猫说什么话。
　　猫又听不懂。

　　屋外烟花声还在继续，此时男人抱着元宝，偏头望向窗外烟花，他忽然迫切的，想要结束这糟糕的一切。

　　“等过完年，就离开这个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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