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客栈》墨月深

4、04、少女

　　幸亏阮如意的反应很快。
　　她伸手把颜旸拉到床边坐下，摆出亲切的姿态道：“你伤还没好，别乱走，要找什么就问我。是那个面具吗？我给你放在我房间的樟木柜子里了，你要是想要，我就给你拿过来。”
　　“不是……”颜旸语气踌躇，犹豫数息，还是问了出来：“有没有见过……一个巴掌大小，金色的圆盘？”
　　阮如意很聪明，虽然从未见过祈经盘的模样，但一听到圆盘，再联想那些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就已猜出几分。
　　可到底该怎么回答，她却还在犹豫。
　　实话说，她是没见过的，但她说自己没见过，颜旸会信吗？毕竟是个宝物，颜旸会不会认定她私藏起来，然后为了夺回去，杀她灭口？
　　想想真是可怕。
　　问题是，即便她撒谎，说自己把东西藏着，谎言终究是谎言，定有被戳穿的一天，到时候，不依旧是个死吗？
　　反倒因为她的谎言，愈发失去诚信，连坦白的机会都丧失了。
　　“是祈经盘吗？没看见。”最终她决定还是坦诚相待：“这两天我们帮你换过衣服擦过身，除去那个面具之外，没看见其它东西。”
　　颜旸蹙起眉：“那……你怎么知道是祈经盘？”
　　“江湖上都在传。”认定了要实话实说，阮如意也就彻底坦然了：“我这开的是客栈，人来人往，消息流通很快的。”
　　颜旸：“那……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不善言辞，难以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阮如意等候片刻，见他说不出来，便主动帮他找台阶下：“你别急，有可能是落在哪儿了。等天亮我带你去附近找找，成不？”
　　一如她预想的，这嘴拙的死士其实还挺听话乖巧，并不像她惯常理解的那种死士，那种杀人如麻、灭绝人性的死士。
　　反倒像长年养在主家，只跟固定几个人有瓜葛，涉世未深的……嗯……陪练武陪读书的贴身小厮？
　　阮如意胡乱想着，把被子给他盖上。时间还早，连续三天没睡好的她打算回屋再眯会儿，然后爬起来去进货。
　　昨天做了批糕点，今天就得把用掉的食材补回来，阮如意熟稔地盘算着，回屋上床，渐渐眯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是尹老二从侧门进来开工的时候。不拘小节的尹老二每次来的动静都很大，倒是正巧当个报时更夫，把睡着的人吵醒。阮如意眯着眼睛，困顿未消，艰难地起床开工。
　　“掌柜的，早啊！”尹老二挑着两筐菜，放到后厨门口，朝站在院子中央的阮如意打了个招呼。
　　阮如意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去忙，正思索要不要把阮湘湘叫起来一起去进货，就听尹老二嘎吱一声推开后厨门，然后发出声嘹亮的感叹：“哟呵！你咋盘腿坐着呢？怪里怪气的！”
　　盘腿……阮如意猛然意识到什么，正欲跑去阻止，又听尹老二惊恐道：“哎怎么拍你一下你就吐了？”
　　阮如意差点没平地摔倒，赶紧快跑两步，冲进后厨把尹老二扯开。
　　小床上盘腿坐着的颜旸唇角又有了丝血迹，显然是刚才在运功疗伤，被大咧咧的尹老二顺手一拍，拍岔了气。
　　也真是倒霉催的，身体好不容易稍微恢复点儿，又被傻厨子一掌拍回原形。
　　阮如意跑去给颜旸沏了碗水，待他平复下来，喝了点水，这才提议道：“不然你去我那屋待着吧。”
　　后厨端茶送菜人来人往的，动静不小，油烟也大，很不利于休息恢复。
　　颜旸知道阮如意是掌柜，换言之，是这里的主人，主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他乖乖起身跟着换了房。
　　阮如意从小在宾客往来的客栈长大，也没有什么女子闺房的概念。她住那间房的原因，只是因为那房与客栈有一面共墙，共墙上开了个气窗，可以透过气窗看到客栈里的情形，方便她夜间观察。
　　这会儿让给颜旸住，她自己就去隔壁跟阮湘湘凑合凑合，反正姐妹俩经常一起睡，没啥讲究。
　　颜旸对于新换的地方显得非常谨慎，仔仔细细把屋内都摸索一圈，尤其对着用栅格拦住的气窗研究了许久，然后拘谨地坐到了床上。
　　软的。
　　舒服。
　　阮如意眼见他脸上露出个不太明显的开心表情，偷偷笑了两声，道：“你待着吧，我今日要出趟门，午后回来有空闲就陪你去找找那个盘。”
　　她叮嘱完，又去隔壁把阮湘湘叫醒，想想客栈里人手不足，还是决定自己去进货，进得少些，早去早回，等过几天账房查先生回来了，她可以再去一趟。
　　毕竟现在客栈里有个特殊情况，没她这个掌柜的坐镇，真怕出点意外。
　　阮如意秉持着这种想法，午间就匆匆赶回客栈，顶了阮湘湘的位置坐进柜台，让她妹去理货。
　　那家伙应该还好吧？掌柜的身子坐在柜台里，视线却瞥向那堵共墙上的气窗。气窗被栅格切割成极小的小块，压根看不到人的脸，只能凑到近前，用眼珠子从孔洞里盯，才能看见。阮如意明知徒劳，还是时不时想瞥过去，想象那头的缺心眼是什么个模样。
　　是安安稳稳盘腿坐在床上疗伤？还是小狗崽子般趴在气窗前偷偷窥伺？
　　好像都挺有趣。
　　阮如意心底痒痒，有种自己怀揣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无人知的快感。
　　不仅是她偷藏了一个被缉杀令追缉的叛逃死士，更因为，这个死士，似乎并不如世人所获悉的那样灭绝人性，而像是另有隐情。
　　即便从小在客栈长大，听遍稀奇古怪的故事传闻的阮如意，对于能亲身参与事件其中，还是感到无与伦比的兴奋。
　　直至她听到茶客的闲聊，说是昨夜附近村子里，有个七口之家惨遭灭门，怀疑是那死士动的手。
　　“还能有谁？肯定是他！肯定是逃到那附近，想找点吃喝，正巧被撞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喀嚓！”说话的茶客手舞足蹈，在脖颈上比了个砍头的姿势，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阮如意闻言愣了愣。
　　她第一反应是否认——怎么可能！肯定不是他！他连走动几步都难，怎么可能跑到村子里去，还杀了七个人？
　　可她的第二反应，却是怀疑。
　　昨晚颜旸醒着，还在后厨翻找过东西。既然醒着，又能动，为什么不可能跑去外面？
　　他不是急着找那劳什子祈经盘吗？说不定就在那村子里呢？说不定，就是那七口之家找到了祈经盘，他急着跑去夺回呢？
　　围绕宝物的争夺从来不会少，比起因为找点吃喝杀人，夺宝物不是更有可信度吗？
　　阮如意正心神不宁地怀疑着，忽见客栈最中间那桌，腾的站起一人，怒道：“再信口雌黄，姑奶奶就割断你们的舌头！”
　　那人戴着个遮脸的小斗笠，身材娇小，声音有些娇憨，约摸是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年纪虽小，开口却是“姑奶奶”，把旁边那桌茶客逗得似笑非笑，不仅不怕她，反还心生调戏之意。
　　不过紧接着，跟少女同坐一桌的另一位也跟着站起身。这位可就大不一般了，身形修长有力，腰间配一短柄宝剑，那剑鞘华美无比，显然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鸢儿，别胡闹。”不是普通人的男人语调沉稳，先把同行的少女拦下，然后朝对桌拱拱手：“家妹从小被娇惯，见谅，见谅。不过，诸位如此笃定灭门之事乃那颜家死士所为，可是亲眼所见？”
　　阮如意见状，忙送了茶和茶点过去，让他们坐下好好聊。
　　毕竟她这是客栈嘛，客人们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损害的都是她的生意。
　　“不、不曾亲眼见。”那桌茶客也是见人下菜碟，知道配着宝剑的男人不好惹，讪讪缩回脖子，就连声音都小了许多。
　　妙龄少女猛一拍桌板：“既然不是亲眼所见，又哪来的狗胆肆意传谣！”
　　阮如意的心也跟着那一掌猛跳一下，她上好的檀木桌子哎……
　　不过听到这儿，她隐约有些明白了。这看着不普通的一男一女，似乎跟那缺心眼的死士认识，并且偏信于他是无辜的，或者其中有什么隐情。
　　这倒是出乎她意料，她原本还以为，死士身份的颜旸没有朋友亲人，唯一有所关联的只有主家呢。
　　她正想继续偷听，却见妹妹阮湘湘从后厨方向过来，鬼鬼祟祟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姐，你房里那个……他让你过去一趟。”
　　还会使唤人了？阮如意又好气又好笑，跟着妹妹回到房间，见那缺心眼的家伙正凑在气窗旁边，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由调侃道：“干啥呢！找姑奶奶我啥事啊！”
　　这声“姑奶奶”多么熟悉，显然是跟刚才那个妙龄少女学的。
　　颜旸缓缓转过头，惯常的不善表达，对着“姑奶奶”阮如意踌躇片刻，才吐出话来：“能否……帮我带个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