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客栈》墨月深

12、12、食肆

　　“不碍事不碍事。”缓过劲的大娘朝阮如意摆摆手：“是我不好，我忘了这屋里住着人，没敲门就进来了。”
　　阮如意联想起自己的那次遭遇，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
　　还好那时候颜旸手里没有利刃，不然说不定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大娘絮絮道：“我这儿平常住客人的时候也不多，这不想进来拿根扁担，一时疏忽……”
　　阮如意忙借坡下驴，让大娘稍等片刻，自己进屋拿出扁担，又把大娘搀起，胡乱掰扯了几句，把她给哄走了。
　　哄完大娘，阮如意也不敢再多待，怕大娘对颜旸的身手起疑，惹出什么事端，回屋就开始收拾行李。
　　由于只住一夜，马车就停在房门口的院子里，阮如意拿出来用的行李不多。她三两下打包好，起身四顾，发现颜旸坐在软乎乎的床沿边，手里拄着那柄短剑，表情有一点儿迷茫和委屈。
　　哎哟，这小可怜儿。
　　阮如意已经猜到了一二，或许因为颜旸死士的身份，以及从小受到的特殊训练，让他对于睡梦中的动静异常敏感。而房门就像是最后一道保护安全的屏障，屏障被人毫无预兆地突破，引起了颜旸强烈的反应。
　　这绝对不能说是颜旸的错，这是他多年受训之后，为安全和保命形成的惯性。
　　也正因为此，才让阮如意愈发心疼。
　　她拎着行李过去，伸手摸了摸狗狗的脑袋。
　　“乖，咱下次收着点儿，别吓到人。”
　　颜旸怔愣地抬眸望向她，望向那只抚摸他头的手。
　　阮如意收回手，从行李里掏出昨天买的大饼：“饼饼要不要吃？”
　　一盏茶的功夫后，颜旸坐在车前室，左手持马鞭，右手拿着饼，边面无表情地啃饼，边驾着马车上了去往汨阳城的路。
　　汨阳城虽是他们这趟路途中最繁华的城，但阮如意并没有打算在此作停留，根据时辰推算，他们大约能在城中吃顿饭，然后就得前往下一处。
　　日头渐渐升到正午，汨阳城的城墙已清晰可见，阮如意从车厢内出来，四处打量。
　　果然不愧是两大家族势力的汇聚之处，街上随处可见身着短打甲衣，腰佩趁手刀剑的武林人士，大多三五成群，有一定的小团体规模，说话声如洪钟，显然有内力加持。
　　而沿街常见的除去兵器铺之外，就是些热闹的饭馆酒肆，一桌桌客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举止豪放，动作粗犷。
　　“吵……”颜旸皱皱眉头，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找个清静些的小食肆吧。”经验丰富的阮掌柜视线扫过，找到家位于拐角、面朝小道的饭馆，客人很少，挺安静的。
　　颜旸把马车停入拐角后方的马棚当中，同阮如意进入饭馆。
　　午间这餐饭食，阮如意会特意多点些菜，吃得好些。她自己也做食肆生意，扫过几眼，就知这里的拿手特色是什么，便让小二照着上菜。
　　虽然偏僻，价格倒也不便宜，好在清静。或许应该说，正因为偏僻和昂贵，馆子才会清静。
　　这一路走来的各种花销，弄得阮如意都已经开始麻木了，只要不是贵到离谱，略微多些略微少些的她也懒得再计较。
　　也计较不过来。
　　几道拿手菜很快端上桌，早上只啃了饼子的两人都饿得忍不住流口水，举箸就开吃。
　　这汨阳城里，牛肉豆腐羹是其一绝。
　　或许因为有姜家势力驻扎，姜家本家位于东南方向，在滢水湖边临水而居，据说姑娘个顶个的柔情似水。阮如意记得那边的特色菜是蟹黄豆腐羹，估摸着螃蟹运到这汨阳城里有些难，就演变成了牛肉豆腐羹。
　　牛肉豆腐羹的风味也很不错，热腾腾的一大碗下去，饱腹又暖和。
　　她美滋滋地喝了一碗，正欲再盛，眼角余光却见旁边那桌的一位公子哥站起身，晃悠悠踱到了他们桌边。
　　“小娘子长得真俊呐。”那公子哥面相秀气，右手持一把玉骨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左手掌心：“可否愿意和在下喝一杯？”
　　阮如意惊讶地抬起头，发现那位公子哥的确是在对她说话，顿时哑然。
　　她自己的样貌她自己知道，也就平平常常，远不到“真俊”的层次。当然，以往在客栈坐柜台时，也不是没有男子夸着她来搭话过。这次让她哑然的原因，主要是那佯装风流潇洒的小公子哥，岁数大约只有十五六岁。
　　跟阮湘湘差不多大。
　　或许个头还没她高。
　　阮如意不禁觉得好笑，她这是被还没长大的弟弟调戏了？
　　见多识广彪悍泼辣的掌柜差点没喷笑出声。
　　坐在对面的颜旸当然也把事情都看在眼里，他望着小公子哥，露出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望向阮如意，最后偷偷瞥了眼身侧的短剑。
　　掌柜的不让随便用……
　　阮如意习惯了遇事自己解决，视线压根就没往颜旸那边瞟，径直朝那小公子哥道：“弟弟，你还太小，姐姐过几年再陪你喝。”
　　拒了，但也留了分薄面，况且她明显比对方岁数大，通常来说只要对方脑子好使，说句“那过几年再来找姐姐喝”，也就这么过去了。
　　偏偏今个儿这位小公子哥不同凡响，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听闻阮如意如此回答，竟啪的一敲玉骨折扇。那扇面合拢，沿边往上一挑，就冲着阮如意的下巴而去。
　　“姐姐，只是喝一杯，还用得着过几年么？”小公子哥语调陡变，突然从风流潇洒转变为浪荡轻浮，眼看那扇子就要挑到阮如意的下巴，对面的颜旸终于出手。
　　他闪电般抓住扇板，朝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哥低喝道：“滚！”
　　事情再次出乎他们意料，颜旸的手甫一搭上扇板，小公子哥没有下意识把扇子往回抽，反倒直截了当放弃扇子，迅速后撤两步。
　　颜旸的反应很快，认定事出反常必有问题，正欲把扇子扔开，却见小公子哥往腰间一摸，什么银闪闪滑溜溜的东西就朝他迎面晃来。
　　避之不及，他只得挥扇格挡，岂料那晃来的东西异常灵活，被扇子在中央一挡，前端竟还能打转，划出道圆弧直往颜旸的手腕而去。
　　颜旸蹙起眉，手腕带着扇尖齐转，堪堪避过那道鬼魅般的圆弧。小公子哥见一击未中，收势再攻，那东西宛若一条泠泠银蛇，在空中划出无数残影，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姜家软剑！
　　阮如意终于意识到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她曾听人说过，四大家族之一的姜家以软剑剑法闻名，却未曾亲眼见过。这里属于姜家势力范围内，莫非这小公子哥，是姜家的什么人？
　　电光石火间，那头二人已经过了数招，没用上内力，闹的动静不大，旁边的客人都见怪不怪，反倒还高高兴兴喝起彩来。
　　阮如意一时也不知该不该阻拦，与其说打斗，看得出双方更像是在切磋，都留着分寸，下手也不过分。
　　正当此时，颜旸瞅准对方的空当，扇尖一点，正正点在剑尖，将其钉死在桌上。
　　软剑的巧，就巧在其剑身灵活可变，但若剑尖被制住，除非脱手，否则就只能以内力摆脱。以当下不动内力的切磋来看，胜负已分。
　　胜得不算容易，颜旸的视线往那小公子哥身上投去，这家伙年纪轻轻，没想到水准如此上乘。
　　然而他以为的胜负已分，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眼见剑尖被点住，那小公子哥内力一送，突的震开扇子，银剑唰啦一抖，如同垂死挣扎的蛇般，再次划出漫天光影。
　　颜旸猝不及防，回扇挡住身前要害，脚步后撤闪避，但还是晚了半步。那蕴含内力的剑在扇身上抽了一记，把扇子抽飞出去，又借力转向，剑尖竟然挑向了上方！
　　亏得颜旸预先后撤，但还是略晚了些许，那剑尖自他脸前极近处擦过，打在他戴着的斗笠上，把斗笠整个掀起，又伴着束住的满头青丝，铺天盖地落下。
　　一旁的阮如意看得呆了。
　　她家狗狗披头散发的样子美到惊人！！！
　　……不是不是。
　　这叫什么，耍无赖？
　　咋的说好切个磋，还带暗自动用内力的？
　　……不对不对。
　　他们好像没有说好是切磋来着，你来我往的就打上了。
　　那她家狗狗用上内力肯定比那小公子哥强啊！颜家本就以内力为长嘛！
　　颜旸默默转向阮如意，即便披头散发衣冠不整，阮如意也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心绪。
　　估计是被对手的不讲规则刺激到了，狗狗整个气鼓鼓的，看模样特别想冲过去再打一场。但今早刚被主人呵斥过不准随便吓唬人，只得委委屈屈转过来，央求主人的允许。
　　阮如意干咳一声，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对方好像身份不一般的样子，能得罪吗？
　　正左右犹豫，跟那小公子哥同桌而坐的人终于站起身。
　　两位公子哥长得颇相似，都是清秀温雅的模样，无非后者看着岁数大些，约摸跟游鹏差不多年纪。
　　他的手中也持有一扇，扇面打开，轻轻扑扇。他朝阮如意温和地笑笑：“家弟顽劣，惊扰了二位，在下给二位赔个不是。不如，二位，楼上雅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