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阴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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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桃子醒过来，已经是次日了，玲珑神君于辰时准点交接班，下一个过来带孩子的是曾经长久侍奉桃婺神君的神侍，过来带小桃子温习医理。
她来的时候，正巧小桃子刚醒，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思考人生。
一抬头看见又来一位面容温婉的漂亮姐姐，小脸蛋儿瞬间从鲜美的水蜜桃褪色成了白桃，嗷嗷叫唤着就往陆应沉身后钻，鞋都没来得及穿。
神侍一脸迷惑，悄悄在掌中化了把水镜，确认自己脸上没东西，衣服也得体不出错。
沿芜君盯着紧紧攥着陆应沉衣服不撒手的小姑娘好一会儿，才缓缓挪开眼：“昨日是玲珑神君管教她。”
原来如此，那就毫不意外了呢。神侍想着，转而又觉得棘手：“按教学计划，今天她该把桃婺神君留下的《本草千章》记熟才行的，她这般不愿靠近我，如何是好？”
听到熟悉的名字，陆应沉悄悄看了沿芜君一眼。先神尊是神域唯一的主人，陆应沉心中妒意最盛的时候，不少打听关于他的事。
听那些在神域最久的神君们讲，在祂们年纪尚小的时候，先神尊似乎就是那个高洁模样，从未变化过。他仿佛通晓世间一切，悬壶济世、运筹帷幄，没有他不懂不会的。
桃婺的医方正是在先神尊指点下逐一完善，会想要游历天下也是受先神尊引导。
故而在沿芜君看来，陆应沉这个面容一致的替位者，哪怕只是维持住神族的威仪，也该同样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才是。那本桃婺受先神尊指点编写的医者入门教材《本草千章》，陆应沉也同样修习过。
身后的小桃子此刻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可怜巴巴看着陆应沉。
好吧好吧，玲珑神君不是那种“会溺爱小孩的心软女人”，他才是。
“她昨日才被吓着，正惊惧着。你且退下，玉简放这儿，今日暂由我与沿芜君带着她。”陆应沉拎小鸡崽儿似的，把小桃子拎到一旁座位上。
早知道小孩儿难带，神侍白得一日清闲，笑盈盈应下，放了玉简，欠欠身就离开了。
“你要教她？”
“有何不妥吗？”陆应沉偏过身子，莹白的手拿起白玉简，简直融为一体。
小桃子乖乖坐在椅子上：“大哥哥好白呀。”
“我吗？”陆应沉看看自己，他好像从不觉哪里有问题。他行走神域，也无谁提起，仿佛是某种默认。
小桃子点点头：“对呀。”她觉得太奇怪了，这种仿佛白玉像一样的肤色，简直不像活人。
小桃子在凡间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大家族里出来金尊玉贵的少爷小姐们，也养不出来这样的皮肤。
但也不像死人，她见过好多好多死人呀，白到泛灰。小桃子想过好多次，那些死去的人是不是会一点点变成那种大石头。
哦，他们还都会变硬，不小心踢到脚趾头疼死了！
这个人好像会发光，所以肯定不是石头，也不是死人。
陆应沉就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好一只桃子，眉头都皱出包子褶了，忍不住笑了出来：“想什么这么纠结？”
“大哥哥到底是什么呢？也不像活人，也不像死人。”许是纵容溺爱总是更容易得到小孩子偏心眼的喜欢跟信任，小桃子很轻易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童言无忌，沿芜君都这么大了还不懂这个道理，眉头也皱起来，跟小桃子一起成了馅儿大皮薄十八个褶的包子：“慎言！”
再怎么心心念念先神尊，沿芜君都会维护陆应沉这个新神尊的威仪。他可是先神尊亲口夸赞的“第一能臣”，绝不允许任何对神尊、对神域不敬的言行发生。
在他看来，将日月不可及的神尊殿下与活人、死人相提，自是大不敬。
可小桃子考试都考得勉勉强强，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大声吼她，什么“葚”、什么“炎”，听都没听过，师父也没教，医书上也没写。
……应该是没写吧，小桃子忽然有点不确定。
“朝小孩子发什么脾气，还这么文绉绉的。”陆应沉难得瞧见他对小孩子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觉得当初沿芜君教他的时候，他就不该学那么快。
就该故意说不懂，逗他生气发火才有趣。
陆应沉笑眯眯撑着脑袋看这一切，他气沿芜君的时候，沿芜君只晓得用那种“失望”、“不成器”的眼神看他，让他不安。可小桃子不一样，她压根听不懂，还能学着一副娇滴滴模样，抱着自己的衣襟撒娇：“大哥哥，你看他好凶呀，不像我，只晓得心疼哥哥～”
说完，就回过头朝着沿芜君“略略略”吐舌头。
沿芜君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陆应沉干脆笑出了声，伸手摸摸小桃子的脑壳——她的头发昨天散了以后也没有神侍过来重新梳理，一头因为长期营业不良发黄的小短毛乱糟糟的，摸起来还有点扎。
也不知道她这些话从哪来学来的。
但这并不妨碍陆应沉哄小孩。
“是是是，小桃子最可爱最温柔最贴心了，所以这么讨喜的小桃子一定也很聪明、学习很快吧？”他举起了玉简。
小桃子不贴贴了，她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恐怕又得错付了。
“是、是吧？”她咽了口水。
陆应沉举起手里的玉简：“那我们上午把前三百章学完，怎么样？小桃子这么聪明，不难的。”
“可、可以吧？”在一声声夸赞中，小桃子逐渐迷失了自我。
三百章看似很多，实际上每一章只做一类介绍。桃婺神君作为当今医道巨擘，其编撰的基础入门书记更是由浅入深、浅显易懂，各有各的侧重点。这一本的偏重，更多在于同类草药的辨别、相似杂症的区分。
小桃子在被送到神域前，是在桃婺那里修习过一段时间的，有基础，如今不过是一个巩固提升的过程。
陆应沉打开玉简，许多重难点他提问，小桃子都能答上来。只偶尔有分不清的，他就让小桃子先记下来，等午时用过膳，就带她去桃婺在神域种出来的药田里一株株辨认。
他声音温和缓慢，叫人下意识沉浸其中，以至于小桃子一开始那点想偷懒的念头都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
沿芜君就坐在一旁看着。
他本打算在那些陆应沉一知半解的地方做出解释的，却没捞着机会。
视线透过茶水升腾的香雾变得迷糊，一些他刻意不去思考的记忆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探出头来——真是一模一样呀，陆应沉跟先神尊。
神域的神君们或多或少得到过先神尊的馈赠，武力、学识，或者是命运洪流中足以叫人生天翻地覆的“一网”之恩。
沿芜君也并非一开始就是风光的神君，太久远的事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某年某月，某个街边，他缩在窄巷里胡乱塞一口包子。
而先神尊就坐在不远处，似乎正等着一碗新出炉的阳春面。
他看见他，便招呼他来一起吃。沿芜君觉得自己当时应该饿极了，才不管不顾跑过去。
然后他就成了被命运网开一面的特例，一个名为“神侍”、实为“弟子”的特例。神祇带他踏进另一个境界，用高洁与才能引领他。
再后来，他被先神尊赋予了名号，长长久久侍奉于神尊左右——起码那时候，他真的以为会是“长长久久”。
那时候，在他刚到神域，还是先神尊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神侍”的时候，他不识字、不懂医，武力仅止于小巷子里跟下九流的大哥们学来的把式。
那时候的先神尊就像现在的陆应沉一样，温和地一点点教他。
［“连心草是辟谷丹的主要成分，但褐莲是活血的…”］
“…这个活血可不是活血化瘀的活血哦，是真正能让身体里的血液灼热沸腾致死的猛药…”
［“褐莲常用在体修那里，一整株直接生吞下去，能叫原本六分的力量爆发出十成…”］
“…十成爆发出十二成，虽服用后许多人会彻底脱离，甚至出现濒死的症状…”
［“…但是不过半柱香时间，又能自行恢复过来…”］
“小桃子，你可知为何？”
［“小沿芜，你可知为何？”］
“当啷——”
茶杯横躺在桌上，湿热茶水晕出一大片痕迹。
沿芜君仿佛被这声响惊醒过来，眼前的雾气散去，这里不是当初有先神尊在的神域，他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神侍。
此刻在他眼前的，不过是言行举止都像极故人的其他人。
他怎么能、怎么敢，仅仅对着相同的面容，就妄图让眼前人玷污了与先神尊的记忆！
神尊大人是不容替代的，是不可被任何俗尘沾染的，是任何生灵都不能触碰的。
他刚刚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竟想用旁人替祂！
陆应沉这边讲得好好的，茶杯倾倒，惊醒的不仅沿芜君，还有他。
上午阳光正好，小桃子闺房里焚着的幽香也恰恰好，自从来到神域，陆应沉很少有这样舒适惬意的时候了。
他的心上人，也在一旁看着他，不说咄咄逼人的话。哪怕是他强行要求的，可是现在正好，陆应沉可以让自己短暂地遗忘这一点。
他本以为，这样的时光可以长久一点。
一点点。
大多好物不牢坚，难道还隐含这样一重意思吗？陆应沉不明缘由。
沿芜君背着光，“腾”得站起来，逆光的影子像是一层牢不可破的阴翳把陆应沉囚在其中：“神尊，秘境一日得不到净化，臣心便一日难安。唯恐不能将最好的东西尽快呈送神域，请您应允，让我即刻出发。”
他决不能再多看陆应沉一眼。
——可你分明之前还同意陪着我，度过这一天。
哦，许是他误会了。
陆应沉垂下眼眸：他只答应陪自己来看看，或许连刚才的半天，都是沿芜君出于怜悯施舍的。
可是，他真的沉浸其中，稍微欣喜一瞬。
收敛心神，陆应沉恢复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既然沿芜君如此心切，便去吧，你是我最信任的臣子，必能得胜而归。”
“遵命。”
沿芜君转身离去。
确实心切，离去甚快。
小桃子看了看跑路的沿芜君，又看看状似漠然的陆应沉。她还是第一次见着漂亮哥哥声音如此冷漠，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我、我是不是不该叫你大哥哥呀？”那气势，好像比皇帝……不对，比他师父还厉害！
啊，对呀，她怎么才想起来！
师父说过的，“神尊就是拥有一整个神域的皇帝”，是最大最大、最厉害最厉害的那个。
她刚刚，是不是把最厉害的人衣服抓皱了？
他不会怪她吧？
她在凡间的时候，听说不小心弄脏贵公子的衣服，是要把手砍去的。那皇帝比贵公子大，神尊比皇帝大，她是不是整个人都要被砍去了？
只一句，就把一室的寂静全打翻了。
陆应沉慢慢地把目光挪到小桃子身上，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抹比方才沿芜君在时还要张扬的笑意浮现在脸上：“什么神不神尊，我们小桃子爱叫什么叫什么。”
“好耶！就要叫漂亮哥哥！”听到这话，小桃子也笑出来，她不用被整个人砍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4章 阴翳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