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山向海坠落》柴门有只鹿

3、潜力股

　　电话接通，梅旭那边应该在吃饭，能听到餐具和劝酒的声音。

　　没办法，谁让他是大佬，应酬多得他自己都烦，蓝沁已经很久没联系他了。

　　在他面前，她也不必掩饰不开心了，迎着风裹紧了自己的外套。

　　“……喂？”

　　这一声是梅旭问的，她迟迟不说话，那头摸不着头脑，嗓门还延续着酒桌交谈后的高亢，“沁沁啊？”

　　蓝沁还是不做声。

　　他发觉不对劲，麻溜地起身，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怎么了啊这是？我们沁沁不高兴了？”

　　“……没有，”她淡淡地说。

　　但这份傲娇他哪能听不出来？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网上的舆论沸沸扬扬，小姑娘自己闷了一周了，现在才给他打电话，他当然要认真对待。

　　梅旭来到隔壁的包间，安稳地坐了下来，点了根烟，“我说沁沁啊，我知道你委屈——”

　　他猛吸一口，呼出一个烟圈，开始了耐心的安抚，“可你要知道，网上天天都有明星爆负面，多大点事，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那些妖魔鬼怪。还有那姓沈的，你且相信我，由他闹不了几天，小小年纪玩得这么脏，事后都会算账的，一桩一件全要给他拉清单！”

　　然而蓝沁打电话并不是要向他抱怨这个，他不是她的经纪人，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合约上的关系，他没义务替她操心这些。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对她仍这么关照，到底站在什么立场，她心知肚明。

　　她不挑明，但也不想承他这份人情，索性略过这个话题。

　　她抚了抚被吹乱的额发，声音清冷而柔和，“梅老板，你承诺的那个特别靠谱的男主角，我在摄影棚等了他一天，现在人还没来，你要不给个解释吧？”

　　平时蓝沁都亲热地喊他旭哥，喊他梅老板的时候一般说明她是真不高兴了。

　　那头梅旭也绷紧了神经，“哪个男主角？”

　　“《前夫》这部剧。”

　　梅旭眉头一皱，把手机拿回面前，一翻日历，“等他？你等他干嘛？这部戏不是半个月之后才开机吗？”

　　“今天是拍定妆照的日子。”

　　“嗨，定妆照啊——”他马上舒了口气，定妆照也就是前期用来宣传的一张可有可无的海报，他还以为自己真有哪里没安排好惹恼了蓝大小姐。

　　但是等了两秒，蓝沁那边又不说话了。

　　他暗暗拍了拍脑门，后悔自己口不择言，“那也不应该！”

　　他顾此失彼，事倒是没办错，话却说错了。蓝沁是个工作狂，只要是和她的戏有关的事，她都会拿出十二分的认真，而且，她受某人的教导和熏陶，在她的眼里，剧组无小事。

　　“所以这是怎么个事？他还拍吗？”她问。

　　梅旭想了想，“这么着吧，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挂断，蓝沁等了五分钟，电话回了过来。

　　梅旭开腔就报喜，“放心啊沁沁，云舒他马上就到！”

　　“到底怎么回事？”

　　“嗨，这不是他手头的戏还没杀青么，假都请好了的，临时又被拉去补拍一场雨中的戏，今天下午不是下雨了嘛，他们半个月才抢到这一场雨，是个大远景的戏，水车的效果不够，只能等雨中实景，所以剧组也是没办法，又是大制作，上千号人的团队，协调起来有多难，真不能怪他爽约……沁沁，大家都是演员，体谅一下呗？”

　　蓝沁这才如梦初醒，一句“大家都是演员”尤其醒脑，她恍然问自己，她这是在干什么？

　　——向监制告状？

　　凭着自己和梅旭的私人交情，戏还没开拍，就在大佬那边参了合作演员一本？

　　听起来有点仗势欺人。

　　不该这样的。

　　演员这个职业有多被动，她哪里不明白？演员的一生就是被挑选、被安排的一生，太多人都是身不由己。

　　她今天好像的确是把一些不好的情绪带进了工作里，放在以前，她不会因为被晾了就抱怨，她能体谅别人的。

　　她又没说话，梅旭也觉得稀奇，她一向是个很好合作的人，怕她仍想不通，小心地又提了一句，“……那个，我听他经纪人说已经跟你们的制片人打过招呼了啊？”

　　“嗯，”她终于应声。

　　实际上，她此刻缩着肩颈，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整个人都变得蔫蔫儿的。

　　她听到自己又问，“他不会轧戏的吧？”

　　“不会不会，哪能啊，绝对不轧戏！都说好了，那边他只剩最后一个星期了，那边杀青了紧接着就是咱们这边开机。”

　　蓝沁又“嗯”了一声，轻声道，“那就没事了。”

　　“沁沁啊，”梅旭生怕她对这位男演员生出成见，再次苦口婆心。

　　“你也知道的，我们这部戏不容易，前面邓子谦突然爽约，搞得我们很被动，市面上有实力能跟你搭戏、档期又合适的男演员不好找，云舒真是被我硬拉过来的，人家还要无缝进组，挺辛苦的，就，多体谅体谅吧。当然，我知道你今天也很累，我替云舒给你道个歉，好不好？”

　　“不用了，我……是我想多了。”

　　“没有没有，你也没错，遵守合约当然很重要，但是，有时候也通融通融，好不好？你放心，开拍就不会有任何意外了，云舒绝对不是那种不敬业的演员。”

　　“他就叫云舒吗？哪两个字？”

　　她问道，因为愧疚，突然就想了解一下这个被自己在监制那里告了状的倒霉蛋。

　　“没有，人姓屈，屈云舒。”

　　没听过，她摸了摸鼻子，虽然这么说不厚道，但是这人应该挺糊的……

　　“你搜搜他，前些年也火过，人长得……反正你见了就知道。”

　　她含糊又“嗯”了一声，可她突然不想去搜了，那些短暂红过又迅速糊掉的，哪个不是一身的瓜？她不想让刚刚对他升起的一点愧疚立刻烟消云散。

　　“沁沁，这绝对是支潜力股，相信你旭哥的眼光。就他现在在拍的这部，犯罪题材，他演反派大毒枭，我看过粗剪的样片，真他妈的，就一个字——绝！那么斯文帅气的一个男生，把毒枭演得让人遍体生寒，我跟那部片子的制片熟，那边也说，这部戏出来，他一定能爆！”

　　梅旭提到一个演员时很少这么喋喋不休，蓝沁不想拂了他的兴致，随口搭腔，“那他这部戏多久能上？”

　　“快，大制作，资金也充足，排片更不用担心，大概半年就能上。”

　　半年……那的确是利好她的，梅旭没骗她。

　　梅旭又道，“你想啊，你和他的这部剧正好差不多也是半年到大半年上视频平台，到时候他电影那边先爆，立刻就能带一波流量过来，你也能吃一波他的红利，他要是还能在电影节拿个最佳男配，咖位就起来了，卫视看好的话，说不定咱剧还能上星！不是我给你画饼啊，反正我是真挺看好你俩搭，别看人现在糊了点……”

　　“糊不是问题，人靠谱就好。”

　　“绝对靠谱！这部剧肯定能给你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蓝沁：……

　　电话挂断，被坏心情占据了一天的大脑才终于清醒了大半。

　　翻身仗？

　　以前她是不在乎的。

　　当初接这部剧的时候，她还没有经历塌房事件，一方面是梅旭的力邀，另一方面，经纪人和她自己都觉得她需要提升一点观众缘，毕竟，文艺片几乎对观众缘的提升没有帮助，所以才应了这部偶像剧。

　　但现在，她的观众缘所剩无几，资源掉得厉害，经纪人每天都能接到解约的通知，这部剧……似乎真的要成为了她迫切需要打赢的一场翻身仗了。

　　*

　　天黑了，她不知道又坐了多久。

　　坐着发呆就是她舒缓压力的唯一方法，不过随着夜风越来越大，她决定回去。

　　这个化妆间是摄影棚旁边的一栋五层建筑，没有电梯，她从楼顶下到二层只能走楼道，刚走到楼梯口，她发现下面好像有人。

　　楼道转角处似乎站着两个人，正在说话。

　　她无意偷听，故意踩重脚步，想提醒那两人有人来了，奈何她穿的是软底的芭蕾平底鞋，走路没声。

　　她又想把铁门的门锁弄响再次提醒，可是好巧不巧，她听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她真提醒了，自己是被议论的正主，和他们碰面了会不会更尴尬？

　　她想回去避一避，等人走了再下去，可是，人是有好奇心的……

　　她在门墙边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竖起耳朵听起了这段对话。

　　她是演员，尤其善于观察人的特征，这两道声音一个清越，一个低缓，不出意外的话，都是年轻的男性。

　　“……蓝沁今天又在热搜挂了一早上，你说你，怎么非要蹚这趟浑水呢？”

　　蓝沁就是从这里开始听起的。

　　另一个人回道，“我蹚什么浑水了？”

　　“这部剧不就是个现成的浑水？你以前不是宁愿演十八番的配角也不去粗制滥造的小制作吗？接这剧你图什么？”

　　这道清越嗓音的主人越说越来劲，“这剧名就劝退，要片酬没片酬，要班底没班底，咱们明明只用等上部《金三角》上映就好，你爆的几率很大，爆了就等着升咖抬资源，也算要熬出头了，现在却回头来接甜宠剧是几个意思？还别说女主角身上还有各种烂摊子摘不清楚，你自己上部戏打出来的一身伤也没好，在家养养伤不好么？”

　　这位八成是个经纪人或执行经纪或助理，而与他说话的那个声音更低更好听的男人……大概就是她这部戏的男主演。

　　——他终于来了啊。

　　只可惜，还没正式碰面，就要被她听墙角了。她知道这么做不合适，可是身体已经在理智之前做出了决定。

　　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但她刚刚告过他一状，这么想就扯平了，不管他说什么，她已经提前原谅他了，不会影响以后的同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