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卷立（服设）》秋一白

21、纸包火

　　晚自习进行到第三堂的时候，唐冉的爸爸愤慨地冲进教室。

　　“孩子们，我打断一下你们。”唐叔叔站在教室后方，手直指屋顶，“泽南有很多好老师，绝不是体罚的老师。我一定要让罗云滚出这个学校。”

　　孙思诺沉浸在书海中，被这一声怒吼惊断思路，猛然回头。唐冉已经起身走向爸爸，在走出教室前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孙思诺。思诺向她轻轻点头示意。

　　晚自习开始前，思诺见唐冉仍强答精神、假装无事发生，心中起疑。唐冉心高气傲，也并不是一个冷静容忍的人。平时她对罗云的抵触是班里总是最激进强烈的。可今天被当众扇了一个巴掌却浑然不提。

　　“你和家里说了吗？”孙思诺和唐冉一起打热水的时候问她。

　　“我没手机。”唐冉是寄宿生，手机已经交到罗云那去了，要到周末才能领回来。

　　“我借你。”孙思诺当即回答，“你等等我。”

　　她遛进教室，懒得遮掩，直接把手机从书包里掏出来。

　　“给。”

　　“谢谢。”

　　这通电话唐冉打了很久，最后是声泪俱下。上课了也没有进教室。孙思诺已经不担心罗云会不会突然出现，没收她的手机，或是记恨她帮助唐冉告状，她都不在乎，她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受到的侮辱应该要告诉她的父母，而不是不能通讯也不能离校，活活被关在这里一整个星期受尽心理的折磨。

　　她也不相信唐冉的父母作为985大学的教授、两个高级知识分子会赞同这种教育的方式。

　　果然也没有接受。

　　唐冉第二天没有来上学，罗云也没有出现。

　　昨晚唐冉的爸爸丢下的那句宣战誓言划开了这个班级，狠狠将同学、家长分成了两个派系。

　　有部分家长拥护罗云，言传身教下自己的儿女也不认为扇一巴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们认为罗云教子心切，虽然巴掌打在孩子身上，但这份良苦用心是千金难求的。

　　但更多家庭战线割裂：家长支持班主任，学生却痛恨。总归下来，多数家长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小事，因为罗老师带出过那么多清华、央美的好学生，一定是值得信赖的。而大部分同学深受她的折磨，觉得那些逼迫式的教育方式是过时的。

　　1927班一时人心惶惶。

　　“太过分了，这群走狗。”孙思诺的爸爸向孙思诺控诉家长群发生的事情。

　　“人家的女儿受了这种侮辱，他们非但不支持，还一起讨伐人家。你看看这一段一段的文章，差点没把别人骂死。”孙思诺父亲点燃一根烟，把聊天记录展示给孩子看，“她罗云打骂学生，满口谎话，补课收费，私收贿赂，这是什么老师？这有师德可言？还好老师？好在哪里？他们这群家长就是怕连累自己的孩子。这有什么可怕的？越是这种时候才越是应该团结起来。”

　　孙思诺亦是义愤填膺：“是啊，她还好老师呢？被打出鼻血的女生，和我们说，她被打以后被叫去罗云办公室写题，她一边写罗云还一边骂她，说她不要脸，去班上哭，博同情。等骂得她不敢哭了又安慰她，继续给她讲题。这不纯纯的pua学生吗？”

　　“我刚刚看不下去了，帮唐冉爸爸说了话，我才说一句，适当体罚可以，但当众扇耳光这种侮辱性的行为是不可取的，这难道不对吗？他们反倒是攻击起我来，说我没有感恩之心，不分黑白。我真的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长。”

　　父女俩一人一句说的慷慨激昂。

　　第三天上午，唐冉又回到了学校。课间操时，教务处主任和年级组长带着罗云一同来班上公开道歉。

　　开局两句官方的道歉之后是声情并茂的“真心袒露”。罗云在讲台上站着，说到激动处几分哽咽。下面坐着的几位喜欢她的同学也抹起了眼泪。

　　“......我真的希望，各位孩子有朝一日能成为人上人。这是罗老师的一片真心。希望我走以后，大家能继续好好努力。”语毕，朝后方行了标准的鞠躬。

　　李秋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唐冉的父母正站在教室后面的空白处。教务处主任朝他们示意点头。唐冉的父亲就走上前。

　　“我不存在接不接受罗老师的道歉。我只希望她真的能像她所说的去做。”

　　唐冉的父亲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穿着灰色的Polo衫，依旧没有好脸色。

　　“但是孩子们，我想告诉你们的事。没有所谓的人上人。什么叫人上人！劳动都是光荣的，人人生而平等。你们正是最干净美好朝气蓬勃的年纪，我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快乐成长。我的孩子所遭受的，我不希望别的孩子再经历。”

　　他说话的神态深深印在了孙思诺的脑海里，尽管她从前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激动的叔叔。但这番话她很赞同。罗老师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说更现实更残酷。但她觉得世界上很多道理不适合在高中生的课堂说。世界不要求人人高尚，但需要有理想有抱负相信未来，相信美好且孜孜不倦付诸行动的新一代人。她觉得这才是教育真正的意义。

　　很多年后，她在商场和唐叔叔偶遇时，脑海里自动回放起他说的这段话。一字不差。

　　之后，罗云很少再出现在教室附近。

　　李秋云倒是见了她几次，作为第一见证人，被罗云派人叫去明里暗里说了很多好话。感情牌也打，暗里的威胁也有。什么“舍不得这个班，都是好孩子”，亦或是什么“儿子出国留学费用很高，很久连件新衣服都没有买过了”。当然她最在意的还是补课的事情。这是教育部明文禁止了的事情。

　　“你说句实在话，罗老师有没有收过你钱，帮你私下讲过那么题，有没有要过你的钱。”

　　李秋云心中极度无语，但也只能说：“没有。”

　　“对吧。我是不是一直说你们有问题就去办公室问我，只要我没事都会回答。”

　　李秋云又只能点头。罗云晚自习有没有给别人讲题她不知道，在不在办公室她也不知道。她只见过一群同学堂而皇之地翘晚自习去罗云家补习数学，只见过罗云每周在教室里光明正大给补课的同学发额外的习题。

　　李秋云见过很多补课的老师。她也并不一竿子打死所有私下补课的老师，这个行为当然有违规定，但教师工资不高的事实她也知道，也理解他们的不容易。在高昂的补课费的诱惑下，她并不要求她的老师们都能做一个圣人。设身处地的想，把她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做选择她不一定不动摇。她以前也参加过老师私下的补习。只要这些老师依旧尽心尽力上好学校的每一堂课，用心教每一个学生，她并没有意见。罗云虽然授课能力不算很强，但对待课堂是认真的，也经常占用闲课或是班会课给他们讲题，对每一个同学的成绩她都上心，虽然李秋云知道升学率也是罗云不得不在意的业绩，至少客观来讲，她觉得罗云教书还行。只是耳朵要长期经受一些污言秽语的折磨。

　　李秋云甚至有点“佩服”罗云的嚣张。毕竟她居然在抓补课如此之严的时局下，明目张胆在学校的教室补课，或者在办公室里当着同事的面补课，还可以把本已收价高昂的课堂一并再并，二三十个人一起上一堂课。

　　李秋云从历史老师和政治老师避着罗云走路的样子就不难知道，这个女人在学校已经“名声在外”，不把这个全国前几的百年名校的招牌和颜面放在眼里，反倒是当成借着它的光辉谋取利益。

　　李秋云很好奇罗云一个农村出来的普通教师，到底有什么样底气敢这样肆无忌惮呢？这其实也不止她一个人，很多老师都这样，以这样的胆量和魄力，李秋云认为他们更适合去闯荡商场。不谈对错，至少自己有诸多地方比不上他们。

　　话又说回来，唐冉的父母作为老牌985大学的教授，同在一个教育圈里，难道没有比罗云更多资源和关系吗？罗云难道不知道她的父母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吗？那为什么罗云还是肆无忌惮地扇了唐冉呢。李秋云回忆起那个女人在教室外接二连三地扇去，没有一丝迟疑，越扇越凶，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或犹豫。

　　李秋云设想过如果要自己去扇晚辈，扇完一个扇另一个。接连的扇，用力地扇，五个巴掌声清脆到可以传进教室，响彻走廊。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他们在午休的时候玩了玩游戏卡牌。

　　自己下不下得去这个手？

　　李秋云晃晃神，聚焦回眼前的习题。她当然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