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恶》山山尔

1、第 1 章

　　A城郊区。

　　未开发的低矮山丘上，杂草疯长，树林茂密。
　　此时，这个原本鲜少有人踏足之地被车轮碾出一条干净的小道，杂草倒向两边。
　　一辆警车闪着红□□停在平地区。
　　警车旁的两人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皆盯着那个草丛中黑色塑料袋。袋子有遭到破坏的痕迹，像是被野猫野狗牙齿啃的小口以及一些抓痕迹。撕开的口子中散发出臭味。
　　年轻的警察戴着白手套解开袋子上打的结。似乎预料到了里面的东西，他屏住呼吸，手上的动作不停。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清袋子里面的东西后，他也觉得头皮发麻。从警只一年的小巡警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那是一满袋子腐烂的肉块，有虫在上面蠕动，露出白骨森森。最上面的是两个发黑的圆状物，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深夜医院病房外。
　　“谢谢你啊，卫医生。多亏了您，小飞以后才能正常走路啊。”妇人感激道，紧紧握着面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的双手道谢。她儿子险些截肢，小腿骨头外露的可怕模样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发憷，若非儿子坚持留住双腿，现在怕是已经装了假肢。
　　卫承温和道：“应该做的，您担心了一整天，好好休息吧。”
　　两个值班的小护士看着这一幕嘀咕了起来。
　　“卫医生可真厉害，经常值夜班做手术。这个家属来闹好久了，其他医院不敢做的手术，闹到我们医院就卫医生敢接，还完成的非常出色。”
　　“是啊，手术技术高超，性格也好，对谁都是笑脸相迎，说话特别温柔。我从没见过他对别人冷脸。”
　　“哦？你经常观察卫医生？”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小护士看到走来的卫承，瞪着身边同事，嘘了一声，示意她别讲话。

　　卫承告别了家属，看到两个小护士，点头打了招呼，便去了值班室换衣服。
　　他是普外科医生，手术救治率极高。在他手下，破损的、被侵蚀的器官定要修复，病人不能出现要命的意外。这不是医院的规则，这是他给自己的命令。在生与死徘徊交织的地方，他选择活着的、新鲜的东西。

　　车停在公寓前，卫承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关车门的手顿了顿，环视一周，没有发现叫声来源。
　　走到楼梯处，叫声更清晰了些，也更能听出有不对劲的地方。不是正常的叫声，断断续续的哼哼声，很弱，像是受伤的猫。但仍然没有猫的踪影，也没有其他动静。
　　漆黑的夜，几声无力的猫叫尤为渗人。
　　卫承的视线在公寓前的一列排水井处停留了片刻。
　　他脚步不停，消失在楼梯间。

　　难得休假，卫承外出回家，洗了澡，将换下来的黑色西装扔进洗衣机内。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客厅能清楚听见浴室内洗衣机注水的滋滋声。卫医生价格不菲的西装随着机身运转搅动，一下又一下撞着滚筒内壁。
　　卫承听着规律的躁动声，内心却极为舒适。
　　定制的高价西装经过机洗、晾晒后，却不能再穿着出席重要场合，最终将成为卫医生衣柜里悬挂着的纪念品。但是，追求快乐的事总要付出代价。

　　电视屏幕里正在播出一起骇人的碎尸案新闻，距离抛尸地发现已经一周，凶手至今未被抓获，死者身份仍不清楚。

　　卫承关了电视，走进卧室。
　　罪犯碎尸的技术专业，这是作为从医人员看到新闻能立刻得出的结论。
　　每月两天的休假，都能让卫承身心愉悦。他正要入睡，听到隔壁门前一阵响动。有人在开门。

　　卫承居住的公寓每层两户，防盗铁门朝向相同，两门之间不过一米距离。只要有一户开门，另一户就能听见声音，更何况在寂静的深夜。铁门一开一关的撞击声隔着墙壁传到卫承耳朵里。隔壁搬来人了，闭眼前卫承心想。

　　医院外科来了个小实习生，长相俊俏，人却清冷寡言，很少与人主动攀谈。但做起事来毫不推脱，也不莽撞。早起查房，夜晚加班，报告病人病史，带病人做检查，从未出错。轮带他的住院医生们打趣说他是冷淡版卫承。

　　今天卫承带小实习生。实习生叫吴千，在卫承面前，态度尊敬，但行为间却拒人千里。即使面对卫承这种长得帅，待人如春风拂面的优秀前辈，他也不动声色，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卫承了解到，小实习生无父无母，从小就过得艰难，便也释然了，对他笑得更加亲切和善，经常安排他来自己手下轮班，对他多有照顾。

　　医院来了个急救病人，胃出血，需要马上做手术。卫承安排吴千给病人做检查，并让他在自己做手术时刷手上台。镇定如吴千，也在第一次上手做些简单的辅助工作时四肢微微僵硬。
　　卫承笑了笑，出声安慰。到底是小实习生，平时板着一张俊脸，这时内心情绪外露，反差下竟有几分可爱。
　　病人六十来岁，得了胃结石。结石体积不小，手术取的困难，病人情况也不乐观。但是卫承仍然做的很好，手术结束时，老人身体状况平稳，一般情况下能渡过危险期。不过，以后的生活肯定愈发艰难，病痛遗留是少不了的。而这并不在卫承的责任范围内。

　　这日，卫承下班早。车停在公寓前划好的停车位。
　　他在公寓周围的常青灌木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蹲着。
　　“吴千？你在干什么？”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卫承站在蹲着的人身后。
　　听到声音的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一只手却掐着猫的脖子。小猫身上橘色的猫毛几乎看不出颜色，沾着灰泥和干掉的血污。被男子抓着脖颈，悬空的身子被拉得很长。它奄奄一息，没有力气挣扎。这俨然是刚虐打完猫的画面。
　　是吴千。卫承见他没有回答，眉毛蹙起。那夜公寓前微弱的猫叫声似乎有了答案。
　　他声音发冷，又问：“这是你做的？”虐猫？他想象不到小实习生会做出这种事。
　　在医院里，小实习生会给病人吴千细心善良照顾病人。
　　吴千看到卫承有些惊讶，解释道：“不是，我看他可怜，想带回去照顾，卫医生误会了。”
　　他语气真诚，不紧不慢地解释。
　　卫承不做他想，说“是这样啊，小千真是心善。”这才想起吴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住这里？”
　　“嗯，我刚搬来，离医院近。卫医生也住这里吗？”吴千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很开心在工作场合以外遇到尊敬的上司。他一手扶着猫的脖子，一手托着猫身站了起来。
　　卫承看到少年的举动，笑道：“不只住在这里，还可能是你邻居。”

　　上了楼，吴千果然是卫承的新邻居，但是自从吴千搬来，他们还没碰过面。
　　吴千在开门，转动钥匙的一刹那，卫承眼尖地看到他右手手腕上几道抓痕。
　　猫反抗留下来的吗？他笑容加深，转头说道：“有空过来坐坐。”
　　吴千乖巧地点头，进了房间。将猫仔细清理了一番，放在客厅沙发上。
　　打开电视，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浏览了几个频道，最后停留在一条新闻播报上。
　　又是一起离奇杀人案。
　　受害者是在邻市一个并不偏僻的湖区里发现的。被人打捞上来时，腹部鼓胀，状似孕妇，尸体也异常沉重，相当于两三个人的体重。经过解剖发现，尸体胃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肚皮表面有一条缝合完美的线。而受害者被扔入湖中，被满腹石头坠住，活活沉湖溺死。
　　看完新闻，吴千笑了，像是学会了连续缝合一般开心。

　　卫医生越来越关注小实习生。做手术时有意无意地带上吴千，午餐时打了饭径直走到吴千桌边坐下，甚至是在夜班时让吴千在他的休息室里休息。他们的关系日益熟稔。
　　卫承的特殊照顾让吴千感到有些诧异。卫医生虽然对同事照顾有加，但不至于一有空就邀请他去他家吃饭。因为卫医生总在他们同时在家的日子做一桌饭，敲响他的门，邀请他去吃饭。他不排斥卫医生的亲近，相反，淡然的表情下是暗暗的欣喜。
　　又有敲门声。吴千打开门，看到卫承一身西装革履，手上提着东西对他笑，笑得专注。
　　小实习生表情不多，抿着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卫承开口道：“我今天参加报告会，放假一天，回来的路上买了麻辣小龙虾，一起吃？”
　　吴千：……不能拒绝的吧
　　他看卫承杵在门口不打算离开的样子，有些犹豫，但还是邀请了卫承进门。
　　不等卫承开口，吴千赶紧说：“我家有点乱，等等我整理一下。”他很尴尬地看着沙发上堆的衣服。
　　卫承忍住没笑，“不急，我先去厨房，你慢慢收拾。”
　　吴千的房间和他的是同样的户型，东西大部分堆在客厅，看样子是搬进来后一直没怎么整理。
　　路过书房，半开的房门里闪过一道银光，卫承下意识看去。书桌上是一排手术刀具和针线，摆放地整整齐齐。透过窗户的光照在器械上，反射出刺人的光。
　　从厨房出来，卫承端着一盘倒好的小龙虾放到餐桌上。两人坐下后，卫承问：“小千怎么在书房放这么多手术用具？”
　　吴千显然对小龙虾很感兴趣，剥虾的时候头也不抬就道：“我买了回家练习的。”顿了顿又说：“还买了肉在冰箱，练缝合。”
　　卫承心想，小实习生比他当年还要努力。
　　他伸手将虾肉放在吴千碗里，对上吴千疑惑的眼神，道：“我吃好了，剩下的剥给你吃。”说话间，双目含情，温柔地注视着他。

　　一周后，吴千和卫承同居。
　　第二周，警方通报卫承自杀。
　　卫承死在客厅，用平日掌握手术刀的手割裂自己的颈部大动脉。地板上的大片血迹昭示着当时的血盆如井的可怖场景。
　　卫承自杀后留了遗书，解释了自杀的缘由。
　　卫医生一向手术精湛。不久前的一场手术，切除患者颈部动脉瘤失败，病人当场死亡，给卫医生带来很大的打击。之后便很少加班，夜间的手术大多也推了。几天后，卫医生仍然无法走出失败的阴影，加之对死者及家属的愧疚，想不开便自杀了。
　　医院同事得知卫医生因此而自杀，扼腕叹息的同时也有些疑惑。虽然卫医生手术成功率极高，难以接受失败是可以理解的，但过于极端了。他们失去了卫医生，那个永远穿着圣洁的白衣出现，给病人带去希望的卫医生。
　　医院为卫医生举办追悼会。有医生拿着一叠记录本对着新来的医生说：“这是卫医生过去日日夜夜的战绩，数量惊人，手术成功数量要比其他医生总数量还要多。”语气有些哽咽。
　　新来的医生看向记录栏里的手术：……断腿接骨手术、胃结石手术、动脉瘤手术。

　　吴千离开了医院。由于警方的调查，卫承和吴千的关系曝光，自然很难在医院待下去。

　　房间没有开灯，阳光透过百叶窗钻进来，照亮房间浮动的灰尘。房间里的衣柜敞开，里面的衣服将衣柜分成一半黑一半白。白色的是医生穿的白大褂，黑色的西装，仔细看，能发现是卫医生常穿的定制款。一模一样的西装挂了大半柜子，有新有旧。旧的上面有褶皱，看得出并没有被珍视。
　　一个男人站在敞开的衣柜面前，他看着手中的文件，笑的淡漠，文件里满是卫医生的照片——手术室里的认真专注，对同事的友好亲切，面对病人家属时的悲悯，以及，杀人抛尸时的冷漠麻木。
　　男人对着手机，说：“任务成功，下一个。”
　　挂断电话后，对方传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青年咧嘴大笑，露出大白牙，寸头极为精神。职业栏：美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