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56、修罗场（二）

　　“时深，”拿到优先发言权后的诺里斯立即凑到陈时深跟前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好吗？

　　陈时深也不禁在心底问自己。他这些年，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每天看着日升月落，做着意义不大的工作，等着春去秋来。在时间的流逝里，他的痛苦渐渐变成麻木，生活里没有了一点波澜与起伏，他就这样空无地活着。

　　直到几个月前，他遇见了某人……

　　“挺好的。”陈时深毫不犹豫地笑着答。

　　他不太喜欢把自己的苦痛展示给他人，更何况他过得还可以。

　　“是吗？”诺里斯露出疑色，“如果你真的过得好的话，为什么这几年要蹲在一个小小的民生部，去做那些浪费你天赋的新闻？”

　　“是谁说做民生就是浪费天赋了？这是你们对民生新闻的偏见。”陈时深反驳道：“民生新闻做的是你我他身边发生的事情，它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你不能用浪费去形容它。”

　　“而且……”陈时深顿了下，继续说：“自从我做了民生新闻后，我写出的新闻稿，不再像从前那样华丽空无，里面多了我以前学不到的人情味。”

　　在说前面那段话的时候，陈时深都觉得自己过于冠冕堂皇，毕竟在进民生部之初，他和所有人一样，非常看不上这个部门，包括在后面那段话出口的前一秒，他心底都带有几分偏见。

　　后面这些话，完全是他无意识出口的。等他说完，他自己都惊了一下，民生部的这几年于他而言，确实有学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而且他还挺喜欢那群同事的。

　　“确实，你近几年做的新闻，我都有看过，的确比以前更让人动容。”诺里斯往后仰了仰，靠近座椅中说出这番话。

　　文字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和最让人动容的东西，一个好的新闻工作者，应该让它散发出本身该有的魅力，而不是冷冰冰的。

　　“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这个选择的，当然，我也知道你的这个选择更多是迫不得已。”诺里斯继续说：“大概是战地新闻做久了，我现在时常会感觉到消极和厌倦。说句心里话，我还挺能理解唐的想法的。”
　　“时深，你可以理解吗？”诺里斯盯着陈时深的侧脸问。

　　陈时深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世界许久，才喃喃开口答：“能吧！”

　　他在做战地记者的那几年里，接触最多的就是战争与生死。每一次从战场下来，他都会消极很久，还产生浓浓的压抑和自我厌恶。

　　因此，他能理解唐的感受。正因感知过太多的痛苦，所以选择用结束自己鲜活生命的方式，求了一个解脱。

　　许是察觉到这个话题不适合重逢，加之陈时深还带着一位刚入行的小朋友，诺里斯迅速转开话题，与陈时深聊起这分别五年的趣事。

　　在车开往酒店的二十分钟车程里，陈时深发现诺里斯不再是当初那个与自己一样，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了，他如今更加成熟稳重，时间赋予了他很多成长中的魅力。

　　分别五年，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变，或许只有他，还停在原地。

　　*

　　车到酒店后，苏蔓先带着三人去办理入住，等入住办理成功，她又一一将三人送到各自的房间。

　　他们是受邀来纳乌拉采访，所以在衣食和住行上，都由纳乌拉这边的工作人员负责。为了体现纳乌拉的格局，本次来的记者全安排在最好的酒店居住，吃和行也都有专人负责，还是24小时服务的那种。

　　陈时深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屋内的灯光随之亮起。这是一间小型的套房，入门便是明亮宽阔的客厅，客厅右边是用雕花屏风隔断开的主卧。

　　长时间的飞行和与故人相逢后产生的情绪，都让陈时深有种深深的疲倦。他放下行李，从里面拿出舒适的家居服，打算泡个热水澡了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等他从浴室走出来，正准备上/床睡觉时，无名指上的智能机开始不停震动。

　　他郁闷地点开智能机，上面浮现出让他更加郁闷的名字，他有些赌气地摘下智能机，接着一把扔进柔软的白色被褥中。

　　卫翊是个非常执着的人，这点尤其体现在他打不通陈时深视讯的时候。智能机一遍接着一遍响起，陈时深被扰得烦闷至极后，忍无可忍地接通了视讯。

　　“少爷，你想干嘛？”陈时深歪头看着全息屏的人，言语上没好气地问。

　　他把智能机扔在一旁，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屏上只能他看见卫翊，卫翊却看不见他。

　　可能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卫翊的语气也多了几分不善问：“你在哪？”

　　陈时深懒懒地答：“纳乌拉出差。少爷，你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好累。”

　　“你出差为什么不带我？”卫翊像没听见他的抱怨似的，继续自己的发问。

　　“你都不来上班，我怎么带你？”大抵是真的被唠叨烦了，陈时深坐起身，面向全息屏里的人说：“少爷，我现在真的很累，你要是没……”

　　“我现在在纳乌拉的星航站，你给我个地址，我过去找你。”

　　“？”

　　陈时深用茫然的眼神注视他问：“你来纳乌拉干嘛？”

　　卫翊则露出哀怨的表情答：“当然是陪你出差，我可是你的实习生。陈老师，你看，你都不想要我了，我还是自觉地跟了过来，你是不是很感动？”

　　感动……不，他一点也不敢动。

　　“我……”陈时深张了张口，最后很为难地说出一句：“卫翊，你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话出口的一瞬，陈时深清晰地看见卫翊脸上的开心凝固。

　　视讯那头的卫翊明明站在很嘈杂的地方，可他却感觉到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里面还夹杂一些微怒问：“你什么意思？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卫翊，”陈时深很郑重地喊了他一声，“你真的不适合这个新闻，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不会同意你来做这个新闻，为了你的未来，快回去吧！”

　　此刻的卫翊只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像在倒流一般，他很生气，很愤怒，但更多的情绪却是伤心。他从曼雷拉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就是怕陈时深过于辛苦，或者受到欺负，所以大老远跑来帮他。

　　可他的这种付出，在陈时深的一句“你回去吧”里，全变成了笑话，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地址。”卫翊忍下全部怒火，连带着声音冷冽几分说：“我不会回去的，如果你不给我地址，我就去找公司的人要。反正以我的身份，要一个地址肯定是没问题的。”

　　“卫翊。”陈时深不悦地蹙起眉头大喊他一声，喊完他就从卫翊那一闪而过的委屈里产生内疚，他不由放软语气劝慰：“你是真的没有必要来做这个新闻，这种新闻竞争激烈，争议性也很大，于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你要的起点，那两个新闻已经为你铺垫好了，之后公司对你肯定有其他的安排，你就别来蹚这个浑水了，快回去吧！”

　　“不回去，把你的地址给我。”

　　对于陈时深这番苦口婆心地相劝，卫翊是完全听不见。现在的他只感觉陈时深要抛弃自己，他不能让他得逞，否则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未来了。

　　两人用沉默互相对峙着，陈时深有时候真的很烦卫翊这种性格，固执、霸道、强势，完全不给别人一点商量的余地。

　　可也正是这样的卫翊，使他害怕和胆怯。他总是这样强硬地把自己挤进他的世界，让他不得不接受。

　　“陈老师，你真的不愿发地址我吗？那我去找别人要了哦！”卫翊说这话时，好似一个循循善诱的坏人。

　　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强势的话。

　　“卫翊。”陈时深无奈地喊了他一声。

　　“OK，我懂了，挂了，我去找别人问了。”

　　卫翊说完就要挂断视讯，陈时深不得已连连叫住他：“卫翊，卫翊。”

　　“怎么了？”卫翊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问。

　　陈时深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说：“少爷，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听到这话，卫翊立即露出得逞的笑。不过他嘴上还是很体贴道：“不用了吧！陈老师你看上去太辛苦了，还是我去找你吧！”

　　陈时深简直想一个白眼翻死他，现在知道他辛苦了，那刚刚各种威胁他的人是谁？

　　“行了，”陈时深懒得和他扯，“别装了，地址给我。”

　　“好的，陈老师，那我等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