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14、母亲（一）

　　陈时深带着希尔夫人和赫蒂先去了他们的房间。

　　推开房门，屋内的灯光随之亮起。陈时深将两人安排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下后，又去吧台拿来水壶为他们倒水。

　　“房间内有点乱，对于谈事可能没那么严谨，希望你们不要介意。”陈时深将倒好的两杯水各自递给面前的两个人。

　　“没事没事。”希尔夫人接过水杯说：“这里挺好的。”

　　这句话是她的肺腑之言。

　　房间里虽然住了两个大男人，但处处都很整洁，没有乱的迹象。如果真要说乱，大概是尽头的书桌上堆了些资料，让人看上去有些乱。

　　不过，这里再乱，也要比她家里好。

　　“陈记者。”等陈时深坐下后，希尔夫人小声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还有你中午说得掌握到了一些证据，那又是什么证据呢？”

　　陈时深端起手边的水轻啜一口答：“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

　　“嗯？”希尔夫人疑惑地看着他。

　　陈时深放下水杯继续说：“希尔夫人，你可知他们为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污蔑赫蒂？”

　　“还不是我们要钱没钱，要权也没有权，只有受欺负的命。”希尔夫人苦笑着回答。

　　“这只是一部分。”陈时深说：“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做，主要因为赫蒂是女生。”

　　此话一出，希尔夫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啊，因为赫蒂是女生，那群人笃定他们不敢公开赫蒂被欺辱的事情，毕竟这对一个女生来说，公开等同于毁了她，即使这不是她的错。

　　“我上一篇报道没有去写这件事，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陈时深继续说：“但结果很显然，他们知道我们有这方面的顾虑，就打算利用我们挑起的舆论，直接把这件事定为普通的校园暴力事件。”
　　“校园暴力事件近些年在星际上层出不穷，导致大家对这种事情的关注度越来越低，很多人除了在最初时站出来声讨几句，之后都不会再给关注，从而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也让那些施暴者越来越猖狂。”

　　“所以，希尔夫人，如果你真的想帮赫蒂讨回公道，我们只能把这件事公开。但是，这件事一旦公开，赫蒂受到的非议必定很多，你可以接受这个后果吗？”

　　“我……”

　　希尔夫人在陈时深尖锐的注视下张了张嘴，最后无声低下头去。

　　陈时深也没有去追问，或是继续逼迫她回答。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实在太难抉择了，因此他会给她时间做选择。

　　墙上的挂钟一秒接着一秒滴答划过，过了大概三分钟的样子，希尔夫人抬起头问：“陈记者，那你说的那个证据是什么？”

　　“是……”陈时深看了眼赫蒂，又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才开口说：“是赫蒂被欺负的视频。”

　　视频内容过于残忍，残忍到陈时深很难向一个母亲去说。

　　希尔夫人的面色瞬间苍白，嘴里还喃喃念道：“视频吗？”

　　“嗯。”陈时深以为她是担心视频泄露，便主动解释：“夫人您放心，这个视频从我们收到开始，只有我的领导，我，以及卫记者看过。”
　　“至于拍摄视频的人，那人既然选择把视频给我们，而不是给那边，证明这人很善良，而且现在星云上也没有这个视频流露，更加证明那人不会擅自公开，所以在视频泄露方面，您放心。”

　　“不是，我……”希尔夫人嗫嚅了一下嘴唇，随后抬起头望着陈时深祈求：“我可以看看这个视频吗？”

　　“可以是可以，但……”陈时深的视线落在赫蒂身上，后面的话也不言而喻。

　　赫蒂适合看这个视频吗？

　　希尔夫人懂了陈时深的意思，她看向身边的女儿说：“赫蒂，要不你和陈记者出去……”逛逛。

　　“我也想看看，可以吗？”赫蒂没等希尔夫人说完，就出声打断了她。

　　这是陈时深认识赫蒂以来，第二次听见她开口说话。他记不太清赫蒂上次说话的模样，但这次他很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声音，本属于少女的稚音里，夹杂着不属于她的嘶哑。

　　她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像是对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后祈求，这让陈时深不忍拒绝她。

　　“那一起看吧！”陈时深妥协道：“视频的内容有点残忍，如果你们看不下去了就和我说，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

　　“嗯。”赫蒂点点头。

　　希尔夫人：“多谢陈记者。”

　　陈时深调出全息屏，打开那段视频，屋内的灯光在恶魔们的讥笑中暗淡下来。

　　视频还是那个视频，内容也还是那些内容，只不过陈时深这次在观看时，心中除了之前的愤慨，还多了几分紧张。

　　他担心赫蒂被二次伤害。

　　然而，赫蒂比他想象中的坚强太多了。整个视频在播放的过程中，赫蒂面上的神情虽然很痛苦，但她倔强地隐忍了下来。

　　她稚嫩的小手死死抓住裙摆，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恨意，她咬紧牙关，忍着痛将视频看完。反观希尔夫人，从视频播放之初就开始哭，一直到视频结束，她还在哭。

　　随着视频中的赫蒂的尖叫声响起，视频戛然而止，偌大的房间内，瞬间只剩希尔夫人的呜咽声。

　　那一声声的抽泣过于悲痛，陈时深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好几次话明明到嘴边了，他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悲恸的气氛就这样在房间循环了很久，就在陈时深组织好了语言，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他闻声看去，原来是开好房间的卫翊回来了。

　　卫翊进入房间后，直接走到陈时深身边，将拿到的房间号和密码给他，随后又转身走到床尾坐下。

　　整个过程他都不发一言，也尽力不去打破他们之间的氛围，但事实是，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这种氛围就已经被打破了。

　　陈时深吐了口气，收起全息屏问：“夫人，您看这个视频可以发表吗？”

　　根据星际人权法，这个视频的发表，必须要经过当事人或者其监护人的同意。

　　希尔夫人没有作声，陈时深叹息一声：“如果您这边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

　　“还有更合适的办法吗？”希尔夫人反问。

　　陈时深用沉默代替了回答，这个视频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了。

　　几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很少说话的赫蒂突然出声说：“发吧，就用这个视频。”

　　“赫蒂。”希尔夫人呵斥她一声。

　　赫蒂不甘示弱看着她，语气无比坚定道：“妈妈，我想报仇，我想看着他们受到惩罚。”

　　在这段时间的沉淀里，赫蒂所经历的伤痛，早已变成了满腔的仇恨。

　　“赫蒂。”

　　希尔夫人再次喊了她一声，但这一声的“赫蒂”里，全然是心疼。她的女儿还这么小，人生也才刚开始，为什么就受到这种屈辱啊！

　　希尔夫人紧紧地将赫蒂抱在怀中，好似要将她融入自己骨血一样，让自己替她去承担这世间的一切磨难。

　　“希尔夫人，”陈时深轻声唤道：“您放心，如果您愿意公开视频，我们会对视频进行一些处理，在最大程度上保护赫蒂的。”

　　话已至此，希尔夫人也不好在说什么。她擦掉眼泪，放开赫蒂，站起身朝陈时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陈记者，麻烦你了。”

　　这话说得庄重而诚恳，陈时深连忙跟着站起身扶住希尔夫人的礼：“夫人您客气了，这是我的职责。如果您同意的话，还请您帮我们在同意书上签个字。”

　　“好。”

　　陈时深对着卫翊使了个眼色，卫翊从书桌上拿来同意书和笔放在希尔夫人跟前。

　　希尔夫人拿起同意书端详了一阵，最后在确认签名处签上了她的名字。

　　陈时深收起同意书，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夫人，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回房间吧！”

　　“好，辛苦了。”

　　陈时深将人送出门，卫翊正准备跟着一起去时，陈时深拦住他说：“我一个人去吧，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去洗漱。”

　　卫翊在门口踌躇一小会，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他明明是来给人做实习生的，结果那人过于勤劳和认真，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这样就显得他很像个废人。

　　他很不爽，却也只能不爽。他知道最近的陈时深很忙很累，他不能给他添乱，只能乖乖按照他的吩咐去洗漱。

　　*

　　陈时深回到房间时，卫翊洗完澡正坐在床中央给自己上药。

　　他裸着上半身，偏小麦色的肌肤全暴露在空气中。他的身材很好，硬朗直挺的肌肉线条让同样是男人的陈时深都自愧不如。

　　不过，如果他背上没有那片青紫就好了。

　　卫翊受伤的地方是在两边肩胛骨中间的那块区域，一片乌紫在小麦色中显得格外刺眼，这让陈时深不免生出内疚。

　　这人的伤，全是为了他。

　　他站在原地看着卫翊将药膏挤在手上，因为受伤的位置太过不便，他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也无法完整地涂好药膏。

　　“我来吧！”陈时深见状，走到床边和卫翊说。

　　卫翊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拉起被子披在身上说：“不……不用。”

　　他的声音里，夹杂一些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紧张。

　　“怎么？你怕我吃你豆腐吗？”陈时深用玩笑的口吻激小少爷。

　　如他所料，小少爷一把掀开被子，把药膏塞到他手里说：“说什么屁话，你和我都是男人，我怕什么。况且我这伤也是为你受的，你既然想给我上药，那就上吧！”

　　陈时深笑了下，于是在卫翊身后坐下，将药膏挤在手心揉开，再用掌心覆盖卫翊背上，轻轻揉搓。

　　卫翊的背部很冷，陈时深的掌心很热，这一冷一热的接触，使卫翊背部一紧，还惊了个哆嗦。

　　“怎么了？是疼吗？”陈时深关切问道。

　　卫翊闷闷答：“不是，你继续揉你的，不用管我。”

　　陈时深以为又是他那奇怪的毛病犯了，便没有再理他，继续给他按-摩。

　　这是一家中端型酒店，房间内的隔音也就自然不错。偌大的房间内，除了墙上挂钟发出的滴答声和两人的呼吸声，就只剩陈时深在按-摩时产生的衣角摩擦声。

　　那声音很轻很柔，如同陈时深的动作一样，像羽毛扫在卫翊心头，挠得他心痒难耐。

　　卫翊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他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感觉时，陈时深先开口道：“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这一棍本来落不到你身上的。”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已经说了一天了，我耳朵都快长茧了。”卫翊不耐烦地吐槽。

　　陈时深说：“那就记在心里。”

　　“啧。”卫翊发出不以为然的声音，然后感叹道：“没想到你们这做记者还是个高危职业，昨天被威胁，今天被打，以后不会还有生命危险吧？”

　　“不好说。”陈时深答：“好了，药涂好了，你睡觉吧！”

　　陈时深起身把药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手。等他洗完手出来，卫翊的黑色T恤回到了他身上。

　　“你今晚睡吗？”卫翊靠着床头看着他问。

　　陈时深看了眼书桌上的资料答：“应该睡不了了，你先睡吧，我去洗漱了。”

　　“去吧，我打会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