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110、噩梦（一）

　　因为这个夜晚，陈时深持续了多日的坏心情终于转晴。也许正是这份好心情的加持，没过几天，陈时深又收到一个令他更加愉悦的好消息。

　　他以洛克一家为主题写的新闻稿在星际上引起很大反响，不少人站出来反对战争，为这次战争发声，更有甚者捐钱捐物，其中有个人在捐了一笔巨款后，还表示愿意资助洛克的母亲和妹妹离开堪克城，一直到他们在和平的地方稳定下来，开启新的生活。

　　陈时深连忙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洛克母亲，哪知她想都没想一下便直接拒绝。

　　“为什么？”陈时深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问：“这或许是你们唯一一次能离开这里的机会了，你不是想要和平吗？”

　　许是女人的拒绝太让陈时深震惊，他的质问已经不顾礼节。

　　“是啊，这里的人没有不想要和平的。”女人遥望远处的海平面答：“可我的儿子在这里，我的丈夫也会回到这里，我需要在这里陪他，等他。”

　　“陈记者，”女人收回视线，侧目仰望陈时深问：“如果可以，你能帮我把安娜送出去吗？麻烦了。”

　　“可是……”陈时深还未开口，身后的艾瑞尔抢着开口劝说。

　　不过他刚吐出两个字，陈时深反手拍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艾瑞尔乖乖闭上了嘴。

　　提及安娜，陈时深想到另一种方式说：“安娜还小，失去母亲会很难适应的，您确定不陪她一起走吗？”

　　“嗯。”女人点点头，“在这里出生的孩子，都很坚强独立，就算没有了亲人，他们依旧可以活下去，活得很好。”

　　“他们是顽强的野草，不是需要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话已至此，陈时深知道女人的心意已决，他多说无益。他向女人又叮嘱了几句，决定遵从女人的想法，只送安娜离开。

　　两人离开海岸，等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于身后，艾瑞尔迫不及待地问陈时深：“老师，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她丈夫已经去世的消息？”

　　陈时深仰头望着天空说：“那是她的信仰。”

　　这里的人活着需要信仰，假如失去这些信仰，他们就真的没有明天了。况且女人也不是没猜到丈夫的离世，只是她需要一个活下去的支柱，因此选择了相信丈夫还会回来的认知。

　　时间往前走了三天，到了陈时深与资助人约定送安娜离开的日子。

　　车站内，应该是女人和女儿说过什么，小丫头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脖子，双眼通红，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广播再一次响起，女人用力掰开安娜的小手说：“走吧，以后好好生活，忘记这里。”

　　“妈妈……”安娜哽咽喊道。

　　“去吧！”女人把她推进进站口，“一定要好好生活，努力活下去。”

　　乘务员牵起安娜，带着她往前走，直到幼小的身影消失于转角，女人憋了很久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

　　她双手捂脸，止不住地抽泣，陈时深拍了拍她的肩说：“其实你可以和她一起离开的。”

　　女人没有说话，哭声和泪水不停表达着她对女儿的不舍。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安娜所乘的列车离开这里，开往那个和平的地带，女人才擦干眼泪抬起头问：“陈记者，你以后会去看安娜吗？”

　　陈时深想了想答：“会吧，我也希望她能开心幸福。”

　　“好，那就谢谢陈记者了。”

　　女人说完，不作留念地抬脚往车站外走去。陈时深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底只剩一片怅然。

　　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如今阴阳相隔，活着的人也天各一方。

　　*

　　送走安娜，堪克城的重建工作也渐入尾声。待所有的事情都弄得差不多的时候，以堡却对堪克城发起第四次攻击。

　　他们来得很突然，好在堪克城有了经验，及时抵挡住了这次突袭，一场大战在这一刻拉开序幕。

　　陈时深带着艾瑞尔每天穿梭在枪林弹雨之间，多次为了拍下更好的素材，与飞来的子弹擦肩而过，看得艾瑞尔心颤不已，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大概有关这场战争的报道太多，引起星际上很多人开始抵制这场战争，以堡的进攻越发激进，对堪克城的百姓肆意伤害。当子弹再一次从陈时深和艾瑞尔中间穿过时，艾瑞尔情绪有些崩溃道：“老师，我……我可能真的做不了这行。”

　　每天面对大量的死亡，昨天见着还活蹦乱跳的人，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自己的下一秒也许就是他们中的一位，这种时刻在生死线徘徊的感觉让艾瑞尔心力交瘁，夜夜噩梦不断。

　　陈时深带着艾瑞尔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蹲下问：“确定了吗？”

　　“我……”艾瑞尔面对这个需要肯定回答的问题，变得有些迟疑。

　　成为一名战地记者是他的梦想，能成为陈时深的学生是他的理想，如今他的梦想和理想都被实现，他却要选择放弃吗？

　　“我好累啊！”艾瑞尔哽咽道：“也很害怕，我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就死在这里了，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自己躺在血泊中，梦见我爸妈因为我的去世很痛苦，我却无能为力。”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师你能教教我吗？”

　　他像看救命稻草似的看着陈时深，想他给他一个答案。然而陈时深却没能如他所愿地开口：“这个我给不了你答案，抱歉。因为直到现在，我还是和你一样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死去，我的父亲为我难过。”

　　“我是个极致的英雄理想主义者，在我心里，能做战地记者的人都是英雄，他们不畏生死，不畏强权，努力地把黑暗面报道出来，让世人都向往和平，祈祷和平，我就是想成为这样的英雄。”

　　陈时深望向远处不断炸开的炮火，继续说：“会有迷茫很正常，人生就是在不断地自我怀疑中找到方向，慢慢成长。你觉得累的话，可以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哪天你想重新做英雄了，我们再在战场上相聚。”

　　“那如果我再也不想成为英雄了呢？”艾瑞尔反问。

　　“那我们在顶峰相遇。”

　　失去了小帮手的陈时深变得更加忙碌，他需要一个人完成拍素材、整理素材、写稿、校稿等全部流程，好在他有跟着他学了一阵子新闻的男朋友，卫翊得闲的时候就会来帮他，让他的忙碌得以减少几分。

　　“呼……完成。”

　　陈时深按下发送键，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回头便看见卫翊躺在他的床上和衣而眠。

　　他无声地笑了笑，起身走到床边，拉出被子准备为卫翊盖上。被子刚到卫翊身上，卫翊倏地睁开眼，用力抓住陈时深的手腕，眼底全是防备与警觉。

　　这是陈时深第一次被卫翊用这种眼神注视，他有些蒙。卫翊瞬间反应过来，眼神也跟着变得柔和，他把人轻轻拽入自己怀里，在陈时深耳边道歉：“抱歉，刚刚做了个噩梦，一时没能清醒过来，我拽得你痛吗？”

　　“不痛。”陈时深靠在卫翊胸口反问：“你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卫翊答：“就是战场上的一些事。”

　　事实上，他梦见陈时深出了意外，他独自去救他，过程中因为失误被敌军发现，差点被敌军逮捕。

　　陈时深的耳朵贴着卫翊的心脏处，听着他还未恢复平静的心跳说：“卫翊，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爱人在怀，说着最贴心的话，表达着最浓的爱意，卫翊觉得自己要是不趁着这个氛围做些什么，完全就不是个男人。

　　他的手沿着陈时深的脊柱慢慢滑到腰窝，就在他想掌握主动权，对陈时深做那些能挑起情动的事情时，和他交好的战友从外面推开门嚷嚷：“卫翊，班长要我们一起去……”

　　队友没想到自己推开门会撞见如此暧昧的场景，他与屋内的两人同时怔愣三秒后，急忙退出房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完歉，他又想起此行的目的，从门外探进头道：“卫翊，班长要我们一起去开个会，商讨一下明天的战役，你……”

　　他顿了顿，似乎很不好意思地看了卫翊一眼催促：“尽量快点。”

　　留下话，他马不停蹄地离开，留屋内的两人面面相觑。陈时深从没有这样尴尬过，他回过神，一把掀开卫翊的手，起身站在床边说：“快起来，去开会。”

　　卫翊握住陈时深垂在右侧的手，撒娇中带着几分遗憾喊道：“陈老师……”

　　陈时深甩开他的手，说了句“起床”后，转身往书桌的方向走去。他刚走没两步，一个宽大而温暖的怀抱将他从后面抱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卫翊的吻落在他侧脸上。

　　“你……”陈时深张了张嘴。

　　“陈时深，晚安。”

　　卫翊说完话，没等陈时深回应，快步离开了房间。陈时深摸着被他吻过的地方，没忍住地笑了笑，小声骂出一句“傻子”。

　　隔天一早，陈时深跟着战士们一起上到战场。这次的战争时间被拉得很长，以堡方越来越焦灼，手段也跟着越来越残忍。

　　他们打算对堪克城的百姓进行一场惨无人寰的屠杀，以此来逼堪克城政府投降。这自然有违星际人权法，前来报道这场战争的战地记者们决定联手，要将他们残忍的行径全部公之于众。

　　这一举措显然激怒了以堡这段时间对战地记者的恨意，他们不再遵守‘战地记者保护法’，对所有的人无差别攻击。

　　陈时深躲在一处被炸毁的残墙后，这个地方虽有些危险，却是能拍出前方战火的最佳位置。他小心翼翼伸出头，调整好相机的角度，等待战火爆发的时机。

　　他望前方望得太入迷，完全忘记了身边的危险。一枚炸弹落到离他只有十米的地方，前面的战火正好爆发，他心无旁骛地按下快门键，正庆幸自己捕捉下这凶残的一面，能将其恶行公之于众时，耳边传来大喊。

　　“陈时深，小心。”

　　他被一股力扑倒，熟悉的怀抱把他护在身下，炸弹的巨响在耳边绽开。

　　他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场景，只是保护他的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