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梦魇》白清溪

5、第五章

　　夏萤隔着木门，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她等了一会儿，再次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依旧十分安静，夏萤知道他就在屋子里。

　　夏萤站在门外，低垂眼眸，头发掩映的阴影中，小姑娘的眼眶有些微微的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屋子里的人看似不在意，实则因为没有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而一直神经紧绷，也没有不过一会儿，顾云岑终于有些憋不住似的，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不许进！”

　　夏萤眼睛眨了眨，听到这凶巴巴的一声，反而理直气壮反问，“为什么不许进？”

　　“因为我……”男孩的声音有些懊恼，可能是后悔自己回答的太快，显得似乎正在专注于与她说话似的，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夏萤一愣。

　　“为什么不想看到我？”她接着问。

　　“……因为你很烦！这是我家，这是我的房间，不许你进！”

　　房间里，顾云岑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耳根已是懊恼的泛红，他明明可以不理她的，但是一听到她说话，他就忍不住想开口回应，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便只能这样懊恼的发怒。

　　夏萤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步伐远去的声响。

　　顾云岑咬着牙，修长的手指死死捏着轮椅，呼吸有些急促。

　　“……”他咽了口唾沫，缓缓转头看向房间大门。

　　真走了？

　　夏萤一路往楼下走，手指轻轻握拳，脸上一片凝重。

　　她只是个孩子，脸上的稚嫩鲜明，配上凝重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天然的可爱。

　　夏萤一向脾气好，跟清澜山的孩子们相处都不错，和谁似乎都能处上朋友，能让她发自内心讨厌的人并不多，目前只有一个，那就是舅舅家的表弟，那个任性的坏脾气的孩子刘霖。

　　他自私、骄傲、恃宠而骄，还经常从其他地方学一些不好听的脏话骂人。

　　夏萤每次看到他，都无法抵挡内心中对于表弟讨厌，无法真正跟他好好相处。

　　她本来以为自己对这个顾云层也会是同样的感觉，她本该有些不开心，可她现在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他暴躁的情绪产生什么变化。

　　可能是因为，刚刚周叔叔跟她说了很多关于顾“云层”这个男孩的事情。

　　那些事情出乎了她的意料，是夏萤无法想象的灾难，仿佛有泡泡不停的从她心中冒出来，那是一种想要让他开心的情绪，一种类似于怜悯的，感同身受的感觉。

　　这让夏萤不由自主在心里对这男孩产生了些容忍与谦让，即便他脾气不好也似乎没什么关系。

　　当然，这也跟他长得实在是令人讨厌不起来有关……夏萤默默地想，谁能对一个精灵一样漂亮的孩子生气呢？

　　昨晚，夏萤看到他的腿之后，心中便一直有隐隐的好奇，可她一直不敢问，一则是怕他生气，二则是觉得直接问会有些不礼貌。

　　可是刚刚，在餐厅里，他离开之后，周叔叔便深深叹了口气，跟她说起这个男孩身上发生的一切。

　　原本的“云层”也是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可是在他小学四年级那年，他与父母坐的车忽然出了车祸，车祸中，他不仅伤了双腿，最重要的是……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夏萤听到这里，便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如果是自己的话……

　　夏萤想到这里，立刻开始抹泪，她甚至不敢想象那种可能性，她宁愿一辈子在清澜山呆着，也不希望有这么残忍的事情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听周叔叔说，自那次车祸以后，“云层”再也没笑过，他讨厌跟任何人接触，用恶毒的语言对待别人，变得阴沉，变得暴躁不安，甚至尝试过自杀。

　　自杀，夏萤不敢想象这个词，它太遥远，甚至不太明白究竟要怎么做到。

　　她听完那些话，心里便有些密密麻麻的发酸发疼。

　　周叔叔看到她的模样，有些欣慰的说，“小姑娘，你很善良。”

　　去年开始，周叔叔才尝试着带着他来到这无人的山里，是希望在没有外人的环境里安静独处，也许可以让他在心理上能够渐渐恢复。

　　一开始，确实很有效果，顾云岑白日里安静的时间明显增加，可是后来，他越来越暴躁，独处时总是忽然在家里摔东西，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腿上也时常被他弄的青一块紫一块，像是生生掐出的青紫，仿佛那些血肉与他完全无关。

　　所以这次顾云岑能够主动收留夏萤在家里住一晚，对于周叔叔来说，算是个奇迹，更是个美好的意外。

　　不管怎么样，能够接近顾云岑的人，对于他而言，都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么样，都想试试再说。

　　“夏萤小朋友，你能帮帮叔叔吗？”周叔叔说到这里，略显苍老的眼眸中也出现了一抹海倦色与哀伤，“我……我希望他能快乐起来。”

　　这个瞬间，显得有些空旷的餐厅里，夏萤感觉到了这位叔叔沉重的感情，她努力的点了点头，“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是会努力的。”

　　而此时，别墅里，一片沉寂的安静。

　　夏萤一股脑的往外走，去了别墅大门外。

　　二楼，周兴文站在栏杆旁，眼眸中露出些失望的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门外小姑娘往外跑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恐怕谁也受不了顾云岑这脾气吧……也是，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还没上初中，顾云岑的心理问题，连大人都解决不了，更何况一个孩子。

　　收留她一晚上，恐怕也是顾云岑的一时兴起而已。

　　周兴文缓缓闭上眼，缓了缓情绪，冷静的去餐厅收拾吃的，正当他转过身时，却冷不丁听到楼下传来气喘吁吁地脚步声。

　　他一怔，猛地转身，却见那小姑娘手中拿着几根狗尾巴草，快步跑向顾云岑的房间。

　　周兴文眉头舒展开来，眼眸也有些亮色。

　　夏萤气喘吁吁地来到顾云岑的房间门前，抓着狗尾巴草，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敲门，她咽了口唾沫，有些怕自己又被凶一顿，却又很想试试自己的方法。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萤终于伸出手，想要敲门，可是手指还没敲击到门上，那房间门却猛然被打开了。

　　夏萤差点没站稳，朝里头踉跄了两步，一抬眼，便撞进了面前男孩的乌黑的眼眸里。

　　惊愕，意外之色瞬间从他的眼眸中闪过，随即便是下意识的目光闪躲，躲开了她热烈又惊喜的眼神，不敢看她脸上露出的大大的惊喜的笑颜。

　　“你终于开门了。”夏萤打心眼里的觉得开心。

　　“不是因为你开的门！”顾云岑咬牙看着她，“你干什么，为什么赖在我家……”

　　“你看！”夏萤拿出一把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晃了晃。

　　顾云岑蹙眉看着她，没好气的说，“你几岁了，幼稚不幼稚？”

　　“我问过周叔叔了，我跟你一样大。”夏萤一本正经的回应他，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在回击他说她幼稚。

　　顾云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

　　“幼稚不止是年纪上体现的。”顾云岑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带着嘲笑的口吻说，“是从大脑，从智商上体现的。”

　　“那我们比一比谁不幼稚吧。”夏萤把狗尾巴草分了一半，放在他的膝盖上，“我们来用最快的速度编狗尾巴草小狗，你要是赢了，我就承认我很幼稚，你最聪明！”

　　夏萤看着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带着几分天真与阳光，眼眸弯弯如月牙，“要是我赢了，你就去餐厅把你啃了一口的松饼吃完！”

　　“……”顾云岑冷笑一声，“这个比赛本身就很幼稚。”

　　“那这么幼稚的比赛你都不敢参加。”夏萤挑眉，嘴角勾着笑，像是已经获胜一般，“你不敢，就是输了呀。”

　　“你哪来的歪理！”顾云岑满脸嫌弃的看着她，“谁这么规定的？”

　　“我规定的。”夏萤理直气壮，“你要是不敢比，在我心里就是输给我了，你难道能控制我心里想的事情吗？”

　　“你！”顾云岑居然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门外角落处，周兴文靠在墙边听着这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辩驳，努力忍着笑意，肩膀微微颤抖。

　　“怎么样？”夏萤拿出狗尾巴草，不等他准备，便开口说，“我要开始了。”

　　“你怎么这么没有底线？”顾云岑几乎有些口不择言，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词都用了出来，“这不公平。”

　　“底线是什么？”夏萤认真问道，她还没学过这个词。

　　“……”顾云岑咬牙看着她，“我跟你比，我数到三，一起开始。”

　　“好。”夏萤放下狗尾巴草，静静看着他。

　　“三。”顾云岑瞬间开口，立刻开始捣鼓手上的狗尾巴草，动作迅速，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本事，像是编过的。

　　夏萤气得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他一顿，可是却见他修长的手指翻动飞快，顿时没空去管什么公平不公平，赶紧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空气一时间近乎凝滞，两个孩子大气也不出似的，手上飞快的开始编织那几根狗尾巴草，草的碎屑掉在地毯上，两个人也没有人去管，只自顾自的编自己手中的东西。

　　不过一会儿。

　　“好了！”顾云岑先开口，他拿出手上的成品，带着几分炫耀的扫过夏萤的脸，嘴角难得的勾起一抹弧度，“我赢了。”

　　夏萤还在收尾，手指轻颤，迟了一些折好小狗，面色有些难看，像是被打击到。

　　整个清澜山，还没有比她折狗尾巴小草折得更快的！

　　可当她一抬头，看到“云层”折好的小狗，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小狗这么丑，折得再快也不算赢！”

　　顾云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他虽然想冷嘲热讽一番，可看了一眼夏萤手上的小狗，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小狗，他莫名有些心虚。

　　自己的小狗“狗毛”稀疏，看起来就像是被拧歪的绳结，可夏萤手里的那个，却毛茸茸的非常可爱，整个身体也十分端正。

　　“这次是比折得快，不是比折得好。”顾云岑硬着头皮说。

　　“你耍赖！”夏萤咬住嘴唇，皱眉看着他，“你小气！”

　　“……”顾云岑手指紧紧捏着轮椅的把手，想开口，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夏萤转过头，便看到眼含笑意的周叔叔推门而入，声音温柔的说，“去吃早饭吧云岑，别饿着。”

　　“谁让你进来的！”顾云岑顿时仿佛炸开的烟花一般，羞恼与被窥探的怒意顿时迸发而出，原本只属于他和夏萤的对峙被人目睹，他顿时情绪激动起来，让周兴文近乎整个人僵住。

　　周兴文顿时后悔起来，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

　　看着面前的场景，看着周兴文顿时失落下去的目光，夏萤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父子还是其他关系，可现在的场景，却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如果爸爸这么跟自己说话的话，她恨不得很听话，很听话！把每一个字都听到心里去，然后做爸爸最乖巧最优秀的女儿。

　　如果爸爸妈妈都在自己身边的话，她……她愿意用一切去换。

　　夏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胸口冒出一股火来，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忽然小跑上前几步，猛地抓住了顾云岑的轮椅把手。

　　顾云岑心中有气，正在用力转动轮椅想要往窗边去，可忽然，那轮椅似乎卡了一下，轮子忽然就这么滞涩难转动了。

　　怎么回事？

　　轮椅坏了？

　　顾云岑蹙眉，低头看了一眼轮椅，却见轮子完好无损，并没有什么被卡住的迹象。

　　于是他稍稍施力，想要继续往前走。

　　但是那轮椅又开始不听话起来，往前走的极为艰难。

　　顾云岑有些怒意，使劲转动轮椅，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女孩吃力的喘气声。

　　他一下僵住，猛地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那个叫夏萤的丫头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轮椅的把手，不让他往前。

　　不是……她有病吧！

　　顾云岑一时间居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有谁会这样默不作声的抓着别人的轮椅不放啊？

　　她怕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当即，他便怒斥，“放手！”

　　“不行，你现在要去吃早饭。”夏萤咬牙一用力，便把他的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