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邪》杨小依

48、平原落日

　　第二日，皇帝一早便派人宣宁玉进宫。
　　宣得如此匆忙，却只是为了封妃。
　　看来是皇帝知道了陈洵昨夜前去公主府之事。
　　陈锡华有个贴身的侍女木桃，生得娇俏可爱，不知是何时起，与皇帝搭上了关系，如今，皇帝要册她为宣妃。
　　皇帝册妃并不算什么大事，叫宁玉前来，不过是为了警告她。
　　“皇嫂知道么？”
　　“她是皇后，自然要知会她了。”
　　知会。
　　“皇兄，自皇嫂嫁与你，一直秉持中宫之道，待你也没有半分虚情，你可莫要辜负她。”
　　“这可不用你教。”皇帝瞪着宁玉，眼神的漠然如千年寒冰：“阿玉既然这么有能力，一定能将寻龙珠带回，是吗？”
　　“是。”宁玉道：“那是父皇的遗憾，我会拿回来。”
　　皇帝嘴角上扬，露出不知意的微笑。
　　临走时，宁玉赠了一鼎手握香炉给皇帝，道：“皇兄喜欢沉香，这香炉纹饰简单又精致，臣妹特意送给皇兄用。”
　　“皇兄，臣妹还记得小时候，那次祁王叔带着世明来宁都，我们玩在一块儿，那时候世明将蟋蟀踩死了，你什么都没说，却把蟋蟀捧在手心独自去花园里埋了它们。那时候，我觉得哥哥好温柔。”
　　宁玉说完便告退，剩下宁放独自找寻消失已久的记忆。

　　出宫前，宁玉还去了皇后的落霞殿。陈锡华正与司礼局的女官商讨封妃礼制一事。
　　陈锡华仍是那副端庄的模样，只是眼神中难掩的憔悴被宁玉瞧在心里。
　　司礼局的女官有眼色的退下了。
　　“皇嫂。”宁玉道：“明日我就同曹见离开宁都了。”
　　“阿玉这么快就走？”陈锡华说出这句话，语气都带着哭腔，她顿了顿，忽又道：“为什么是木桃……”
　　眼泪落下，宁玉只能默默看着。
　　“皇嫂，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青岚。”
　　陈锡华擦干眼泪，问：“阿玉何时再回来呢？”
　　宁玉摇摇头，心想，她再回来时，陈锡华未必会待她如此客气了。
　　宁都的阳光正好，每个人心中，阴霾却也厚重。
　　以前宁玉问林柯：“我们一直在道山待着如何？”
　　林柯总是冷声回道：“大仇未报。”
　　现如今，她所面对的事业，也无法逃避了。

　　阿月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夏无邪三人便离开若川前往建都，赴南宫家之约。
　　这几日，郭帮主命董开路严查了范方之事。在冷秋堂的账务之中查到了范方造假的证明，原来正是通过聚贤酒家，冷秋堂的资金流向了不知名的人手里。
　　董开路带人前往酒家时，发现老板严正已死在自己家中。
　　又慢了一步。
　　董开路很气愤，自己称兄道弟的朋友，竟一直利用自己的信任。
　　他虽仍对夏无邪不满，东阳帮却就此与无净山和解。
　　郭帮主仍需留在若川主持大局，是故夏无邪三人先行一步前往建都，几人约定八月初三再会。
　　建都离若川不远，在若川的东北方向，三日脚程即可抵达。
　　初上路时，林柯仍独自一人走在前方，身后跟着打闹的夏无邪和阿月，他已经司空见惯了阿月的闹腾，而与夏无邪一样，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闯荡江湖。
　　若川往东的路逐渐平坦，或许是因为扬江千年的冲刷，冲出了河套之地这方平原。
　　这天快要入夜时，三人在大树下停住了脚步，林柯升起了一团篝火替代落日的光辉。阿月则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摊开手掌，还有三个水果。
　　这是阿月从冷秋堂带出来的果子，两个人参果，一个柿子。
　　夏无邪伸手去拿柿子，却被阿月拦下，阿月道：“你们两个吃人参果，这个柿子我吃。”
　　“那怎么行，阿月不是最爱人参果么？”夏无邪问。
　　“正因为如此，我已经吃了很多了，这两个就留给你们……”
　　话还没说完，柿子已经被林柯拿走。
　　阿月惊奇的看着他，他却还是冷着那副脸，道：“柿子好吃，你们不喜欢，我喜欢。”
　　几人便心照不宣，各自吃起来。
　　一路上，夏无邪与阿月两人总有切磋，也创出了几招无敌剑法的招式，吃过晚餐，两人便又切磋起来。
　　无净山剑法以灵动著称，慕容剑法则以沉稳成名，两者的互相结合倒是恰到好处。
　　林柯看着这两人的剑法，想起了公主的话。
　　他心里反问自己，自己的枪法与先祖相比，又究竟是弱在何处?

　　第二日，几人所到之地更是一望无际，树木也少了，远处便是天地一色，平原的辽阔衬托出人的渺小，众人之于这广阔山河，不过是寄蜉蝣于天地，犹如沧海一粟而已。
　　日落西边时，夏无邪不禁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落日。
　　柔和而温暖的落日在地平线上缓缓下落，红彤彤的脸庞逐渐遮掩在地平面之下。仿若温和的神明，周身散发出绚烂的霞光与白日做依依不舍的告别，却又似霸道的神明，主宰了世间最本始的光明，并告诫世人，这光明全然由它主宰，切不可以人力撼动分毫。
　　夸父追日。
　　夏无邪想，其实不论是源于神明的温和或是霸道，若见过今时这副景象，世人都有足够的动力去永远追随。
　　阿月问：“夏大哥久居无净山上，这还是第一次到平原地区来吧？”
　　夏无邪点点头。
　　阿月便接着道：“我大禹山河甚佳，了却眼前之事，我带夏大哥好生领略一番。”
　　阿月侃侃而谈，恨不得将她多年南奔北走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夏无邪。
　　比如大禹的名山大川，有东华山的磅礴气势，还有漓江的山水如画，置身其中，仿若置身画中，那一木一舟，皆如仙境中走出来一般，另外……还有北边的戎关。
　　戎关千年城墙，已是从数朝以来延续至今，阿月那年游历北境，看到戎关城墙，想到百世以来以血肉之躯对抗外敌的军人，只自惭形愧，觉得江湖名声只是虚无，那些未留姓名的血性儿女，才是这大禹江山真正的英雄。
　　还有朝阳，滨海的朝阳风光是一绝。
　　朝阳不似落日，朝阳更加飘渺，远远的看了，便让人笃信那海天之处，定有一方蓬莱仙境，于仙境之中，仙人早已知世事，只是怜悯世人，不做泄露。
　　林柯听着却不以为然，他与公主走遍大禹，却始终觉得道山之上，方是世间净土，无可比拟。
　　不过今日与夏无邪和阿月共同赏了这平原落日，他心绪也有了些起伏，从前，他怕是不会多看这落日一眼。
　　今日，他与夏无邪一样，感觉到上苍的温和与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