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2、无月庭（二）

　　黑夜沉沉，浓稠如水。这‘界’暗沉得仿若一个巨大的黑洞，张着深渊巨口，等待着不知何时，将闯入其中的香甜人类吞吃入腹。
　　‘咔嚓——’

　　针落可闻的四周，忽而响起一点古怪的声音，像是牙齿在啃咬某种脆物，音量不大，但在这寂寥了不知多少年的环境里，听起来突兀而诡异。
　　陆絮蹲在树上，又啃了一口手里的萝卜。

　　这‘界’中光线极暗，但也不是毫无可见度，要生成一个无限趋近于外界的自然环境，就必须要有颜色光，不然植物怎么活？人体在黑暗中待久了，视觉敏感度就会逐渐增高，他方才从沈和风等人待的那间屋子出来时，几乎看不见光线之外的任何事物，这会儿远离光源，从树上往下看，倒是能勉强看清整个‘界’的轮廓。
　　这是一处水榭楼台、雕梁画栋的大型园林，面积辽阔，构造别致，中央一大片清凌凌的湖泊，湖泊中心还分布着几个湖心亭，湖泊两边应该就是庭院或厢房。陆絮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整个园子的入口处，按地图方向的话，沈和风他们应该是在北偏西一点的那个大院子里，此刻远眺，还能看见那间灯火通明的厅堂传递过来的微弱光亮。

　　陆絮吭哧吭哧地啃了几口萝卜。
　　在一个‘界’里面，想破除界主设下的禁制，只有一个方向——界主。

　　界主是这个‘界’的能量来源，也是这个‘界’唯一的弱点。
　　电视里这一段，裴听岚从禁制脱身之后，因为损失过大，不敢逗留，即刻便退了出去，一直到他们成功逃脱界主也没再现过身。可从它一开始冒头给裴听岚等人扔罩子的行为，显然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这次的猎物，它一直没出现，更大的可能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

　　翻译翻译就是，界主有麻烦，这票能干！
　　陆絮站起身来，萝卜啃完了，剩一个底，他很节俭地将中间的芯咬掉，才将剩下的小萝卜头扔掉。

　　这园林极大，一个一个找过去太耗时间了，依他陆某人的浅薄之见……
　　陆絮咂咂嘴，远远地盯住那栋最高的楼。

　　长得最高的，一定有惊喜！

　　***

　　刚窗棂翻入房间，陆絮就嗅到一股极浓烈的血腥气，沉沉压着，仿若无处不在，混杂着房间里馥郁的熏香，味道说不出来的古怪。
　　他一皱眉，拿袖子捂住口鼻。

　　这是观楼西侧的某间厢房，屋内摆设齐全，整洁干净，熏香燃尽，味却不散，浓烈地压在这屋内，甚至桌上还泡着茶水，陆絮掀开盖看了一眼，虽然凉透了，但茶液清亮，显然不是积年之物，应该就这两天泡的。
　　这屋子最近两天有生物活动过。

　　他在房间内四下翻了翻，没一会儿，又在衣柜里翻出一件半新的外袍，掂在手里重量轻便，边缘用暗线纹着符篆，一看就是仙家之物。
　　陆絮拎着外袍，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

　　他将衣服扔回原位，又从窗棂翻出去，直往上去，不消片刻，又翻回来这间房——整个观楼有厢房约二十余间，久无人住，器物门窗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唯独二层西侧有五间，被收拾得干净利落，陆絮甚至在其中一间找到一把遗落的剑鞘。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节俭观念，陆絮将那把剑鞘和外袍一并收入了乾坤袋里。旋即轻手轻脚拉开一条门缝。

　　观楼地上高三层，厢房外布置得极为华美，美人靠上轻纱曼舞，一楼有个大圆台，似乎是表演用的，圆台正上方悬着一枚发光的珠子，被红纱笼了，柔美婉约光线昏暗暧昧地充斥着整栋楼。
　　咋看咋怪，你们有钱人都在自家园林里开青楼的？

　　陆絮‘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看法，忽而挺直了背，两个呼吸过后，他又松懈下来，大摇大摆地侧身依靠横栏。
　　“hello啊，朋友们。”

　　跨出房门的一刹那，他便感觉被无数双目光注视，自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整的他背上寒芒直竖。他顷刻就明白，这观楼一定藏着东西，自他翻进来那刻，就没有离开过它的视线。
　　几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有个笨重的大家伙，从圆台后转了出来。

　　那是一副银白色的铠甲，底色已经黯淡发黑，但还是能隐约窥见曾经的锋芒，甲形流畅，一看就非常贴合人体规律，头盔顶部还镶嵌着两颗小宝石，贼耀眼，贼华丽。就是可惜过了太久，许多地方生了铁锈，颜色不再鲜亮，一动就吱哇乱叫。
　　这大家伙装备齐全，拎着一把厚重的长刀，看着倒是不锋利，但陆絮毫不怀疑，这刀纯凭刀风都能将自己劈死。

　　他尝试着调动身体里的灵力，盘算自己的胜算有多少。
　　铠甲兄站在一楼，圆台中央，跟他幽幽对望，空荡荡的头盔底下，有两团绿光，恍如生灵的眼睛。

　　陆絮尝试和谈：“我说我迷路了你信不？”
　　那个问号还在空中飘，声音还未落地，铠甲兄倏然不见了！

　　陆絮一偏头，刀身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一截青丝飘然落地。
　　甲不可貌相啊！大兄弟看着笨重，其实神出鬼没的！

　　陆絮一个翻滚，滚出它的攻击范围，起身的时候手指微动，袖带里的戒指落入掌中，想也不想朝铠甲方向一扔——
　　长刀横劈而下，脸对脸跟那枚小石头碰了个瓷实，只听一声微弱的铿鸣，戒指倒飞回来，稳稳卡进陆絮旁边的檐柱上，激起一片木屑。

　　陆絮：“……”
　　戒指很低调地卡在柱子里，露出半个头，带着一点举世无争的恬淡之意。

　　陆絮嘴角抽搐了下。
　　多能睡啊，这都不醒？

　　他抠出戒指，踩着横栏从二楼跃下，在几片薄纱之间七转八转，转瞬不见踪影。铠甲站在原地，倒也不动，但下一瞬它便消失在原地。
　　角落里金石之声骤响，陆絮站在通往底下的楼梯口，提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细剑，被迫迎接铠甲的刀锋。这剑瞧着柔柔弱弱，那刀劈下来时，剑身弯成诡异的一个弧度，而后竟然弹了回去！

　　长刀被震退两步，陆絮蹙眉往底下看了一眼——有结界，点子硬，难打。
　　面前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家伙，他不好再硬拼，足尖一点，几个跳跃，从铠甲头顶冲出去，直奔观楼大门。

　　铠甲急追不放，陆絮面不改色，他手里那把剑先呆不住了，冲着铠甲炸毛，稚嫩的声音响彻观楼：“笨东西！你疯了！追我干嘛？！你身上锈住了脑子也锈住了不成！”
　　不成……

　　成……
　　尾音在空气中幽幽回荡，铠甲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些，陆絮借机冲出观楼，奔出老远，才一个急刹，停在一道廊下。

　　细剑悬在他眼前，方才没注意，此刻细看才发现，细剑手柄上有两条细缝，细缝开合间隐约可见锯齿状的物体，像是牙齿。此刻这张樱桃小嘴正在破口大骂：“蠢猪！蠢铠甲！就数他脑子最不好了！这么简单的任务都会出错，废物！废物！我就应该让主人将他拆了卖废铁……”
　　酣畅淋漓地骂完了，它终于分出一点微末注意力到陆絮身上，剑身左摇右晃，像在上下扫量，半晌才有些迷茫地问：“你是谁？”

　　陆絮眸光流转，悠然地抱着胳膊，没吭声。
　　细剑思考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道：“哦对，你是我，你是我的脚……不，你是我的手……好像也不是，你有手有脚……”

　　陆絮：“其实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细剑：“……”

　　它斟酌一会儿，才道：“不吧，我觉得你好像就是我……是我的一部分……”
　　它这样说，陆絮心里多少有数了，笑了一声，了然地点点头。

　　陆闻竹这项天赋，倒是比他预想中有用，这剑是他从观楼一个展台上随便抽的，修士御剑，自然得驭动灵力，这剑本身不是凡物，能自己修炼，也有自己的意识，驭剑时双方灵力交汇，对方毫无防备就被混乱了。
　　不过……

　　陆闻竹的天赋，是被动技能？
　　“不，不对。”细剑缓过神来了，在空中乱划，劈得破空声四起：“不，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陆絮正要搭话，忽而又被吸引了目光。
　　他偏头，视线越过细剑，望向它背后的厢房。他们所站的地方是厢房的正门，此刻糊门的油纸上，有两个深色的痕迹正在晕染，像两团污渍。陆絮凭借良好的嗅觉和分辨力，初步断定那晕开的液体正是血液。

　　“哗——”
　　油纸慢慢破开，圆溜溜的东西从里面探了出来，率先映入陆絮眼中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左右乱转，异常灵活，渐渐的，眼白也从门后露出端倪，它拼命地转啊转，好不容易将整双眼睛都转了出来。

　　“嗤……”
　　不知从哪儿传来点声响，似乎在笑，又有点像婴幼儿发出的无意义音节。

　　陆絮看着那双眼睛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眨眼和转动的频率超越人体极限，它的视线这样四处乱窜了一番后，停在了正前方的陌生人类身上。
　　“嗤——”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短促的一声，像白纸当中撕开，刺耳得很。
　　陆絮看着那双眼睛，眼睛看着陆絮。

　　气氛寂静了片刻。
　　过了半晌，陆絮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在眼睛浓浓的期冀中轻启薄唇，迟疑着吐出两个音节：

　　“……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