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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旨意 ...

  •   孟氏听出是顾兰的声儿,吓得忙推开屋门,却见顾兰缩在炕上,看着那厢正背对着她在炕头矮柜里翻找什么的苏织儿,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死丫头,大清早的,大惊小怪什么,吓死个人!”

      “娘,娘……”顾兰颤声指向苏织儿,“她,她……”

      孟氏不明所以,纳罕地蹙起眉头,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又一声尖叫响起。

      只见苏织儿丢掉手中的铜镜,蓦然慌乱地哭出声来,捂着脸转头求救般看向她。

      “舅母,这是怎么了,我的脸,怎的变成这般了!”

      外头逐渐明亮的天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孟氏闻言定睛一看,顿时惊得瞪眼结舌。

      从两颊到额头,苏织儿几乎整张脸上布满了密密的凸起的红疹,不仅如此,因着这红疹,她面容浮肿得厉害,哪还看得出丝毫原先的美貌。

      孟氏扑到苏织儿面前,盯着她的脸,慌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醒来时只觉脸上有些痒,没想到阿姊看见我,吓得叫起来,我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苏织儿哭哭啼啼道,“舅母,该怎么办呀,我这脸还会好吗?若是破相了,我将来还怎么嫁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

      她也不知怎么办!

      苏织儿哭得孟氏心烦,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生这时候出了事儿。

      看她这脸,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了,若是孔家那事儿吹了,她可亏大了。

      孟氏纵然烦透了苏织儿,但也不得不耐住性子强笑着安慰,“没事,不过起些疹子,不打紧,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张婆,她给村里那么多人看过病,保准儿能把你治好。”

      苏织儿抹着眼泪点点头,又听孟氏吩咐顾兰,“去,烧些热水,给你妹妹洗把脸,指不定这红疹很快便退下去了。”

      顾兰向来是被伺候的那个,何曾伺候过人,闻言不乐意地扁起嘴,但随即被孟氏一记眼刀吓得乖乖起了身。

      孟氏又笑着对苏织儿说了些安抚的话,就忙不迭出了门,慌慌张张直往村口奔去。

      她站在村口那棵粗壮的榆树底下,伸长脖颈,心急如焚地张望了一炷香的工夫,便见两个男人抬了顶小轿往这厢而来,旁边还跟了个婆子。

      孟氏忙迎上前去,谄媚地笑道:“刘妈妈,您老来得挺早啊!”

      那被叫做刘妈妈的婆子没好气地瞅了孟氏一眼,“不是你说让我早些来嘛,我还特意挑了两个壮实的,一会儿抢起人也方便。”

      “多谢刘妈妈了,您老当真为我想的周到。”孟氏搓了搓手,无措地站了片刻,方才支支吾吾道,“可……可就是……出了那么点意外……”

      “意外?”刘妈妈眉头一皱,盯着孟氏看了半晌,沉声道,“别是你耍花样,我告诉你,出尔反尔的老婆子我可见得多了,但敢跟我家老爷作对的可没一个有好下场!”

      “哎呦,我哪儿敢的!我可比谁都盼着你们赶紧把死丫头带走呢!”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孟氏挽住刘妈妈道,“不信,我带您亲眼去瞧瞧。”

      刘妈妈虽半信半疑,但还是让两个轿夫在原地等着,自己跟着孟氏去了顾家。

      隔着顾家用榆树杈拢成的篱笆墙,远远就见院里有两个姑娘,一个正坐在石磨上抹眼泪,另一个则板着脸冲着那姑娘没好气地念着什么。

      刘妈妈没见过苏织儿,可打眼瞧着盛气凌人的那个,长相倒也算个清秀,可她在孔家做了几十年的活,他家老爷性子喜好早便摸透了,这般子的尚且入不了他家老爷的眼。

      她转而将视线落在背对她薄肩微颤的那姑娘身上,正想换个位置看个仔细,那厢像是能感应她心中所想般,主动将身子转了过来,刘妈妈才瞅了一眼,顿时惊叫出声,“天爷!这脸怎的成这个德行了!”

      “我们也不知啊,昨儿个分明还好好的,今儿一早起来,就……就……”孟氏唯恐孔家这事儿打了水漂,忙同刘妈妈保证道,“不过我瞧着她这脸当是很快便能好,您若不放心,要不……先接过去?”

      “就这般子接过去,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污了他家老爷的眼,保准没有好果子吃!

      “那……那您说该如何是好啊?”孟氏躬着腰,祈求地望着刘妈妈,指望她能拿个主意来。

      刘妈妈捏着帕子,眸子一转,方才的惊慌便霎时烟消云散。

      虽说人没能接过去,她家老爷难免会不高兴,但亏得近日老爷又看上了房里新来的一个小婢子,兴致正浓,那小婢子皮厚,尚且还玩不死,当能拖上一段时日。

      但这事儿刘妈妈到底不会与孟氏明说,只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法子倒也不是没有,老婆子我在孔家年岁长了,老爷向来信我,只消我说是这苏姑娘染了些许风寒,恐过了病气给老爷,才没有接来,他当是能听进去,只这……”

      “只什么……”见刘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孟氏殷切道,“您老人家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就是!”

      刘妈妈回首往村口的方向瞥了一眼,“嗐,我老婆子也就罢了,但那两个抬轿的,都是府里的家仆,三更起的身,城门一开就抬着轿往这儿赶,可是生生走了十几里的路,天儿又冷,就这么让他们白来一趟,只怕生了怨气,到时候胡言乱语……”

      她言至此,深深看了孟氏一眼,孟氏哪里不明白,这是变着法子同她要好处呢。

      想到之后,还是得这刘妈妈亲自来接,且此事成不成,如今可全靠着她了,为了两个孩子的大好前程和她的安逸日子,孟氏一咬牙,拔下发髻上的金簪,笑着双手奉到刘妈妈眼前。

      “您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您大老远过来一趟辛苦,也没什么好孝敬您的,这支金簪还是我当年的陪嫁,您瞧瞧入不入得了眼?”

      刘妈妈嫌弃地瞥了眼那支式样简朴的簪子,接过来颠了颠,晓得这乡下农妇也拿不出更好的玩意了,勉为其难道:“也行吧,不过我都说了,不是给我的,是打赏安抚那两个家仆的。”

      她将簪子收进袖中,又有些不放心道:“我就给你七日,时日再长老爷那厢我也不好交代,我警告你们,可千万莫想着耍花样……”

      刘妈妈顿了顿,刻意往院中望了一眼,“那个是你的女儿吧?要是苏姑娘不中用了,你家女儿拿来顶一顶,倒也不是不行!”

      听得这话,孟氏骤然一惊,急忙保证,“七日够了,定然够了,到时还烦您老人家再亲自来接一趟……”

      孟氏点头哈腰将刘妈妈送走后,又疾步返回顾家。

      见苏织儿还坐在石磨上哭个不停,皱了皱眉,强压下心底嫌恶,上前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怎得哭得这般厉害,可是你阿姊欺负你了,你告诉舅母,舅母替你做主。”

      苏织儿在顾家六年,还是头一遭听到这种话,从前无论是雪夜顾兰将她赶出屋外,锁了门不让她进去睡觉,还是故意用水泼湿甚至剪碎她的衣物被褥,向来只有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份,不会有任何人替她出头。

      孟氏或还觉得她仍是那个刚来时被哄两句就能感激涕零,掏心掏肺的傻子,轻易就能信她的话。

      却不知,她这些年的低声下气,唯诺恭顺,都不过是做给他们看的。

      苏织儿自然没说顾兰幸灾乐祸嘲讽她的事,只抽噎着拼命摇头,“没有,只是阿姊帮我烧水,我心里过意不去,就去帮阿姊,然后看见水盆里映出的脸,觉得难过,就……”

      “原就为着这个,愁什么,你这脸啊,定然能好。”孟氏迫不及待地拉起苏织儿,“走,舅母带你去寻张婆。”

      苏织儿擦了眼泪,低低“嗯”了一声,然垂眸的一瞬间,唇角却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孟氏绝想不到,她这突然生了红疹的脸是拜她自己所赐。

      昨日入了夜,她一直未睡,直到快子时,确定顾兰已然睡死过去,才拿出藏在袖中的在河岸边采的小红果子,放入口中吞下去。

      她之所以晓得这小红果子的效用,是因着幼时她曾因嘴馋吃过一回,此物对身体倒是无害,就是会导致脸上起红疹和通身发痒。

      那种钻心的痒,她一直记忆深刻,没想到有一日这曾经让她避之不及的东西也会帮上她的忙。

      其实方才,苏织儿依稀瞅见孟氏和一个婆子远远站在顾家门外,那婆子穿的衣料不俗,一看就不是什么乡下人家,恐就是孔家派来的。

      苏织儿蓦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再拖延,若是再晚一日,她怕是没有服小红果子避灾的机会,如今已经在被送往孔家的路上了。

      虽说那婆子自己回去了,但看她这视钱如命的舅母上赶着想为她治脸,当是还没有放弃。

      但不管怎么说,终归能再拖延一段时日。

      此时,沥宁县城,县衙。

      县令钱盛沉着一张脸,一把将手中的画册甩到李师爷胸口,怒吼道。

      “都这么多天了,寻了整个沥宁县,怎就寻不到个好的!”

      面对大发雷霆的钱盛,李师爷擦了擦额间冷汗,小心翼翼地弯腰拾起画册,嗫嚅半晌道:“大……大人,这沥宁,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您的要求高,实在是难找啊……”

      钱盛坐在圈椅上,眉目紧锁,烦躁地用指节在桌上狠狠扣了两下。

      他也不知倒了什么霉,当年中举后没钱打点,就被硬塞到了这个常年天寒地冻的鬼地方来做官。

      如今,还摊上这么个破事!

      旨意是上头暗中下的,谁也不敢不从,但谁也不想沾染,层层下压,最后就理所当然摊到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沥宁县县太爷身上。

      若是寻常流人,他随便找个奴婢也就打发了,可那位不一样,纵然如今落魄,但骨子里流的血注定了不是凡夫俗子。

      且下旨的圣人,似乎也不愿意随便寻个人敷衍,不然前头也不会特意挑了两个罪臣之女。

      虽说那两个姑娘是戴罪之身,但出身在氏族阀门,也是自小受的大家教养,样貌佳,有才学,非寻常人家可较。

      可在沥宁这种地方,哪里能挑得这么好的,何况说是去伺候起居,其实跟嫁人没甚分别,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儿。

      虽说倒也不是一个都没有,沥宁好些高门大户之女,就不乏有才有貌的。

      可这些富户在沥宁雄踞几代,树大根深,连戍边的韦氏一族都要卖他们几分面子,他虽是县太爷,但若还想在沥宁过得安稳,就决计不能打这些女子的主意。

      钱盛瞪了李师爷一眼,“怎的,整个沥宁县都翻遍了?我就不信,挑个人就这么难!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他伸脚作势踹去,李师爷忙退后几步,嘴上连声应“是”,抱着画册小跑着退出了县衙。

      钱盛环顾了圈这破旧简陋的沥宁县衙,蹙眉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无论如何,这桩差事必须得办好,潼盛府的大人将此事指派下来时,可是给了他承诺,此事若能办得漂亮,让宫里满意,便帮他疏通关节,调离沥宁。

      他来沥宁任职也快五年了,必须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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