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年春》白糖粽子精

4、第四年春

　　我和沈铮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没太大矛盾，但同在一个房檐下，难免不了牙齿碰了舌头。
　　有的时候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吵个架，拌个嘴。
　　这没什么，挺正常的。
　　但我们这次开启了冷战模式，已经八个小时三十二分钟没有交流过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最近工作上的烦心事太多了，我们双方都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冷静。
　　沈铮在我们的冷战期间，被公司派到怀州去出差。
　　他和我说了我们冷战期间的第一句话，“我要去怀州出差，去一个星期左右，到时候给你带点那里的烧饼和一口酥回来。”
　　烧饼和一口酥是怀州的特产，也是我的心头好。
　　我知道，沈铮也不想把这场无厘头的冷战继续下去。
　　我点点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好啊，你坐飞机去？”
　　怀州离江城还挺远的。
　　他回答“对，坐飞机去，公司报销，明天早上就要走。”
　　前几分钟还在心里骂他，现在又有点舍不得了。
　　我去给沈铮收拾行李，他走到我身后，把我一下子抱住。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上，看不到我现在脸上笑着的表情。
　　我拼命憋住笑意，故意沉着声音问他“干什么？走开，我还要给你收拾呢。”
　　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在我的耳边说“我错了，老婆。”
　　我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秒钟破功。
　　但我偏偏不打算放过他，刨根问底道“哪里错了，沈二牛，你展开来说说。”
　　他清了清嗓子，“我不该不和你说话，哪怕有天大的问题，都应该和你主动沟通，而不是采取这样的方式。哪怕你不理我，我也应该死皮赖脸的找你沟通。”
　　他这样一说，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我小声的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心把气撒到你身上，你想和我好好沟通，还要受我的气，我也应该反思一下我自己。”
　　沈铮也笑了，“行了行了，这件事就彻底翻篇了，就当吸取教训，以后再发生什么事，都不允许不理对方了。”
　　好的婚姻，不是没有矛盾，而是在矛盾中一步步成长。
　　有的人愿意敞开心扉一起迎难而上，有的人则熬不住岁月变迁分散在时光的洪流里。
　　我和沈铮肯定是前者。
　　我给他准备好衣服，他在一边帮忙，我笑着说“像不像小时候我们吵架，谁也不愿意理谁，你放不下脸来找我，就给我写信，让隔壁小胖送给我。”
　　他也想起来了，一边摇头一边笑“我一封你的回信都没收到，以为你不原谅我了，哭了一个晚上，结果第二天，你就敲了我家的门，往里面喊，二牛哥，我来找你玩了。”
　　我脸一红，“其实我给你回信的，但不好意思送给你，只好第二天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来找你。”
　　沈铮好奇，“信里都给我写了什么？”
　　我装模作样的摇摇头，“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谁还记得啊，忘记啦。”
　　屁嘞，我骗他的，他给我写的信，和我没有送出去的回信，都好好的放在我的宝贝铁皮盒里。
　　等到我和沈铮垂垂老矣，我再拿出来回忆，给他一个惊喜。
　　到时候一定很有趣。
　　想到这里，我抿着嘴笑了。
　　我和沈铮和好后，好像关系比之前更好了。
　　更因为他明天就要走，我恨不得寸步不离他。
　　他心里明明乐开了花，可就是喜欢装蒜，对我说“好了好了，一个星期之后就回来啦，不要这么舍不得我。”
　　我咬着苹果，嘱咐他“在那里好好吃饭，劳逸结合，有空就打视频给我。”
　　他坐到我身边，歪着头靠在我身上“好，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他离开的那天，正好是双休日，我不用去学校上课，可以送他去机场。
　　他拉着大大的行李箱，走了几步又停下，折回来拥抱我。
　　我在他的怀抱里酸了鼻子，“真舍不得你。”
　　他笑了，但还嘴硬“认识这么多年，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那又是谁，马上都要过安检了，还回过头来抱我一下才肯走。
　　我目送他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如果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他留下来。
　　可惜人不能未卜先知，所以才有了那么多错过，那么多遗憾。
　　沈铮在回江城之前，给我发了微信，“老婆，我买到回江城的票了，马上就要登机了，很快就能和你见面了。”
　　还附上一张图片，大包小包，全是我爱吃的。
　　我回复“好，你到江城给我发信息，我来接你！”
　　他说“想吃你做的番茄鸡蛋面了。”
　　“行，等你回来，让你吃个够。”
　　才一个星期，我就很想他，都计划好了，一见到面，我就要狠狠拥抱他。
　　去接机之前，我还特意打扮了一下，要漂漂亮亮的去见他。
　　可是上天没有给我们机会，再次相见的机会。
　　沈铮坐的飞机遇到了台风和雷暴，当时正处于低云的状态，能见度低。
　　万分之一机率的空难，偏偏被沈铮遇上了。
　　这件事，我至今都想不通。
　　沈铮爱护小动物，乐于助人，还献过血，经常去当志愿者。
　　他不是个坏人，他那么那么好，为什么要让他遇到？
　　我不知道拨打了多少次沈铮的电话，可每次的结果，都是无人接听。
　　我不相信，他真的离开了我。
　　只好一遍遍的拨打他的电话，手机打到没电，再充电开机重打。
　　我多希望下一个电话立马就能被他接通，他告诉我，他没有登上那架飞机，与那场天灾擦肩而过。
　　可我只接到了航空公司的致歉，沈铮的的确确就在那架飞机上。
　　他们向我致以沉重的哀悼，并详细说明了后续的补偿。
　　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沈铮平平安安的回来。
　　我仍然不死心，万一救援队找到他们了呢，他们平稳的降落在某一处，都好好活着，等待着有人发现他们。
　　我在等救援队的消息。
　　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不能倒下，我要等到沈铮的消息。
　　随着搜救的进行，一步步的推展，所有人都接受了一个事实。
　　他们基本上无人生还，在偏僻的深山中，钢铁做的飞机也只剩破碎的残骸。
　　更何况血肉之身的人呢？
　　搜救的最后一日，下了一场大雨，像是要冲刷所有的痛苦。
　　可失去至亲的痛苦，哪怕用一生的光景去治愈，也会是心尖上一道不会愈合的伤疤。
　　一点点的回忆，都会把那道脆弱的伤口重新撕裂，痛不欲生。
　　那架飞机上，有放假回来的孩子，有打工归来的父母，有异地相别的恋人。
　　也有我相识了快二十多年，带着思念和欢喜，带着我爱吃的烧饼和一口酥迫不及待回来见我的丈夫。
　　他的人生止于此刻。
　　我的快乐也是。
　　我不知道他在飞机上的最后一刻面对恐惧，面对颠簸，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会不会害怕，死亡的过程会不会很痛苦？
　　这些我都无从而知，但我每时每刻，都忍不住的会去回想，会去一遍遍的想象。
　　这种状态，一直折磨着我，夜夜难眠。
　　我从坠机现场带回来一罐黄土，像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点点慰籍。
　　但我知道，这无济于事，他真的彻彻底底的离开了我。
　　从此碧落黄泉，都无法再相见了。
　　身边的朋友家人都劝我早点走出来，约我出去旅游，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
　　他们想让我把沈铮忘掉，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好好生活。
　　道理我都知道，但是啊，我真的做不到。
　　他不是别人，他是沈铮。
　　我们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就在一起吵吵闹闹，打打笑笑。
　　哪怕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我们敲开了婚姻的门，反而获得了更好的爱情。
　　相识二十余载，他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我不甘心。
　　我们之间甚至都没有好好的告过别。
　　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如果只能缩短成一句，那我会告诉他，我很爱他。
　　哪怕死亡将我们分开。
　　可我再也没有一个机会，亲自开口告诉他了。
　　外头春光灿烂，我的爱人永眠在那座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