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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一觉到底没睡好,宁宣知道段圆圆夏日觉多,但凡这会子接她过来,总要叫小丫头在三点钟找话将人喊醒,不叫晚上走了觉。

      今年三月间,段圆圆就被陈姨妈接过来,她已经十六岁,再过一年就要跟宁宣成亲,两家的大人都有心叫这对准夫妻再培养培养感情。

      小丫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问青罗:“晚上表姑娘要吃什么,好叫小厨房做了,一齐摆到大太太房里。”

      段圆圆爱吃辣,晚上天凉快下去,想起辣子嘴里直冒酸水,在里头就吩咐:“取两只肥兔子拔了毛,但别褪皮,切成片做成拨霞供,兔脑壳单独拿出来卤了切开。”

      小丫头觉得大热天的吃这个容易上火,段圆圆意志坚定——就要吃这个!小丫头只好领命而去,

      宁宅很大,段圆圆小时候过来就和宁大姑娘一起住在陈姨妈的院子里,宁大姑娘去了,她也大了,就算宁大老爷不在也不好跟姨妈一起住,如今就在隔壁院子,离得也不算远。

      只需要过几个月洞门再穿过一条长走廊,就是陈氏的小厨房。
      宁家早在宁老爷死时就分了家,老太太跟着大房过,但从不跟他们一道吃。她嫌川菜长得丑不精致,老说是破落户才吃的玩意儿。

      老太太从前是没落的金陵贵族后裔,到六十多岁了吃饭还是讲排场,每顿都得八荤八素地做满一桌子。

      她爱吃那甜滋滋的味儿,样样都做成巴掌大的一份,宁家人都是正宗的四川胃,男人们一伸手就打筷子,老太太心疼儿子,于是这么些年不是大事从不叫人过去跟她一起吃饭,连带着也不让儿媳在她跟前立规矩了,只吩咐一定要把儿子们伺候好。

      小丫头最近常给段圆圆办事,人还没进小厨房的门,就有婆子迎上来打了个笑脸:“今儿段姑娘想吃什么?”

      小丫头摸出一把刚从青罗那得来的铜钱放到婆子手里,说了拨霞供的事。

      正在烧灶的倪婆子听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转身就揭开一个大锅,里头正咕嘟咕嘟地熬着锅底,又从冰桶里拿出几只拔了毛的兔子,不消一刻钟一只兔子就被他切成鱼脍样的薄片,浅浅一点红浮在白肉上跟真的彩霞似的。

      徒弟绿意直咂舌,揣摩主子的本事,她师父认第一就没人认第二!

      倪婆子一气拿了三只兔子出来,切完了正调卤味,闻言就说:“揣摩对了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还在后头。”

      绿意倒了碗酸梅汤凑在师父的嘴边喂她,提着心问:“什么后头?”

      倪婆子吃净了汤,把菜刀一放,凉凉地说:“光会揣摩有什么用,还得有机会用上,傻子!”

      像今天,倪婆子这一锅兔子肉就差点泡了黄汤。

      段圆圆从小丫头走后就起了床,赖在姨妈身上说话,专心地等着自己的火锅兔,没说几句院子外头就闹了起来,她瞧着似乎是从老太太那头传来的。

      陈姨妈挑了下眉毛当没听见,手上却麻利地唤大丫头给她梳头,又取了帕子给她擦脸,“天这么热还在脸上扑粉,也不怕流一脸白道子。”

      段圆圆脸都被揉皱了,忙接过来喊:“我不出汗——姨妈别揉我眼睛,我画了眼线!”

      “你也就这点好。” 陈姨妈把水盆给她拿到跟前,段圆圆就着水自己擦,一擦完,陈姨妈就捧着她的脸瞧,见哪都没粉了,又把她的碎发別到耳朵后露出光光的脑门满意点头:“圆圆就是这样才好看,又青春又活泼,涂上跟老了七八岁似的。”

      段圆圆看她穿了一身茶水绿对襟纱衣,下头的百褶裙颜色虽不明艳,却到处都用暗线绣满了银芙蓉,处处都是讲究。

      宁三老爷一死,老太太连院子里的粉花都剪了,但陈姨妈嘴上还是涂了淡淡的一层润唇膏,头发盘起来梳了个圆髻,只插了几朵拇指肚大的珍珠,但美人不在颜色重,陈姨妈的姿色因这身装扮更显风情,别有一股温婉动人的气韵。

      “老成姨妈这样我一千万个愿意。”那云娘哪里比得上姨妈?段圆圆为姨妈不忿,骂:“他仙人的宁文博!”

      放着家里这么个大美人跑去打野味,到底图什么呢?

      “已经是大姑娘了,再不能说小孩话。”赵嬷嬷点点她额头,一句话就揭过她对宁大老爷大不敬的事。

      赵嬷嬷从陈姨妈刚到段家就跟了这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几十年下来,照顾陈姨妈比照顾自己孩子都多,两人感情深得跟真母女似的,她早就恨宁文博恨得吐血,只是为了自己姑娘,哪里能让她跟男人对着来,再苦都得强笑着教她怎么低头,听了段圆圆的话,赵嬷嬷浑身跟吃了冰一样舒泰。

      天下男人都这样,家里的香肉在狗鼻子底下反不如粪了。
      图什么?图的就是那个味儿!

      娘儿三个正在一处说私房话,宁宣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请安。

      陈姨妈怪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外头的事办完了?”

      宁宣一热就满身痱子,夏天铺子上家里学里来回折腾,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所以六七月常宿在铺子头,这个时候回来是件稀奇事。

      “老太太差人去铺子上喊的,让等会儿去她院子里吃饭。”宁宣解释。

      接着就有丫头过来接他的外套,宁宣顺势去房里换了一身干爽的夏衣,感觉身上不那么黏黏糊糊后,眉头都舒展了几分,但还是不痛快。
      陈姨妈怕冰太多小孩子寒了身子,房里的温度平时也就是让人静着不出汗的样子。

      宁宣跟人商量完生意天已经有些晚,怕赶不上老太太的席是特意跑马回来的,路上颠簸了足一刻钟,现在静下来浑身都烧得慌。

      知子莫若母,陈姨妈看他手往领口摸就猜出怎么回事,掉头去看窗外的天,已经灰蒙蒙的,又说:“这会子来不及洗澡去,先喝碗水败败火。”

      赵嬷嬷捧了碗冰镇寒瓜汁往段圆圆手上一放,就冲那头使眼色。

      段圆圆才不想给他捧茶,满屋子小丫头哪里就轮上她了?虽然她知道姨妈和爹娘都盼着自己跟宁宣举案齐眉,但想起先前他把自己吓病了一场,她就不高兴!

      不高兴的段圆圆立马端着碗自己喝了一大口。
      唔,冰冰凉凉又甜滋滋。
      段圆圆自觉给自己报了仇,笑着跟宁宣说:“表哥也跟姨妈要一碗吧?可好喝了。”
      她记得家里好像只有一个寒瓜。

      赵嬷嬷哼了一声:“没了,就这一碗,要喝得现买现做!”

      宁宣被暑气蒸了一路,嗓子冒烟得厉害,见她放了碗,里头浅红色的寒瓜汁冰得碗壁上都沁出了水珠,喉头动了下,摆手一笑:“何必那么麻烦?”

      说着就把剩了半碗寒瓜水的碗端起来,两口喝得干净。他是真热狠了,半碗冰水下肚,满心燥火散得七七八八,脸上的笑也真得多。

      段圆圆生气,脸也有些红:“你没有碗吗?你怎么用我的碗!”
      宁宣:“还不是因为圆圆喝了我的水。”

      好吧,这碗寒瓜汁确实是赵嬷嬷让人现做了给他的。段圆圆没话了,还是气鼓鼓的:“那你也不能用我的碗。”

      宁宣看她像个快炸掉的河豚失笑。
      陈姨妈恨铁不成钢:“成天就知道逗圆圆,我看以后圆圆不理你了怎么办。”

      宁宣觉得逗小表妹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但见娘也要发火,他就只好找话夸小表妹:“圆圆擦不擦粉都好看,只是益州做的胭脂到底比不上江南做出来的,改日我给你带些好的,再热也不怕花了。”

      段圆圆更气,指着他扭头控诉:“宣表哥偷听我们说话!”

      宁宣笑喷。

      陈姨妈怕她真恼了儿子,一手一个将两人牵到自己跟前坐下说话。

      又过了两刻钟,老太太那头来了人,叫大家都去她那儿吃饭。

      起身前段圆圆就跟青罗说悄悄话:“我的兔子别浪费了,还给我放在灶上温着,去那头肯定吃不饱,等我回来再吃一遭。”

      青罗应下,自去了小厨房跟倪婆子说。

      那头果然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一排小丫头齐齐站在旁边等着上菜,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什么盐水鸭、桂花蜜汁藕、蛋烧卖、炖生敲、美人肝,清炖鸡孚多得人都数不过来,再多的段圆圆就认不出来了,但想也知道都是金陵菜。

      老太太院子里拢共就养了三个金陵来的厨子专给她做饭,在她这儿想吃别的味道那也是没有的。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一直不叫坐,满屋子的孝子贤孙站得腿都酸了还得忍着不说话,谁都看得出来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哪个敢去碰钉子。

      段圆圆是客人,她一进门老太太嘴角就扯出个笑,招呼她过来:“圆圆又来了。”说完又掉头去看陈姨妈,“你也是,孩子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实际上段圆圆已经在段家小住了几个月,进门头一天就跟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正哭小儿子,她连门边儿都没挨着就和姨妈一起被打发走了。

      这话一说,又是暗示段圆圆不给老人家请安又是暗示大儿媳不把她老人家放在眼里。

      段圆圆不能跟她争,在心头念了好几遍金刚经想把这老太婆超度了。

      陈姨妈跟老太太婆媳多年,脸皮早练出来了,随口就接:“娘喜欢圆圆,打今儿起我们娘俩就赖在娘这不走了。”

      老太太一噎,谁不知道她老人家不喜欢段圆圆和陈氏?天天坐在一起,她们吃得下她还吃不下呢!便含糊着装没听见,伸手拉段圆圆坐下,又对着人堆数数。

      老太太年纪大了,自从死了小儿子精神就有些不好。现在瘦得跟骷髅似的,手上也没一点热气。

      段圆圆被冰得一哆嗦,幸好老太太看她也膈应,礼节到位后便浑似身旁没这么个人,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宁宣和陈姨妈不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人,所以都站得有些远,段圆圆见满屋子的叔叔伯伯都跟鹌鹑似的站着,自己一个小辈倒跟老太太一起坐着看戏,没顶住压力四下扫了扫。

      扫到宁宣时,他安抚地笑笑,悄悄给她比了个三。

      段圆圆瞬间了悟,老太太这是在等杨氏。

      渐渐的丫头们手也捧不动了,身上都是汗,脸色比宁宣刚回家时都难看。

      老太太还在上头坐得端端正正的,不错眼地盯着大门,等饭菜都没一丝热气了,才有个白瘦的身影从外头跨步进来。

      白孝衣,白绢花,嘴上却擦得红通通的,正是新寡的三太太杨氏。

      老太太环视一圈,对着三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都到齐了,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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