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一切虚妄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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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如期开始，项述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地清醒了。
轿子外人声鼎沸，喧嚣的乐声中夹杂着锣鼓响动。项述的头还晕得慌，泛红的脸上醉意未退，白色的轿子透进微光，他很憔悴，迷迷糊糊地贴上轿门，通过帷幕的缝隙往外窥探。
挤满了人，漫天飘逸飞扬的长旌，就像一场盛大的葬礼。这场盛会，人人欢欣鼓舞，只有他做了一个痛苦的祭品。项述眉头轻皱，难以言说的愤怒随着逐渐清醒的意识而来。
神婆总是安排好了下酒的量，足以让他醉死过去，熬过祭典，第二天满身伤疤地醒来。这次新来的那名弟子太过轻率，一杯两杯地减少，竟让他在祭典前就醒了。
项述对外面的所有人都充满了恨意，却又制止自己冲开轿门逃离。他是个全身浮华的祭品，跑到哪都惹人注目，从未见过世面，又能逃到哪里去？
项述摁着坐垫的手已经用力到关节发白，金饰卡进细嫩的皮肤中。疼了便更生气，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个没用的玩偶，关在室内，细皮嫩肉的，到了该使力的时候就知道空有其表。这身皮太过完美，妖艳的眼型也许是祸端，他的目光里越多不羁与睥睨，反倒引来越多的剥夺。
从血到人，物尽其用。
那名弟子大概不会每次都为他倒掉酒，此后若是再没机会中途醒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逃离。项述斟酌着，打定了主意要在祭典上找机会跑掉，哪怕只跑走一天也满足了。
忽然间轿子一沉，落到了地上。项述心一横，眯着眼靠回位置上，继续装一个瘫软的玩具。
“刷拉”，轿门被人拉开。祭典安排在满月之日，就要等到月亮升上了山头才开始，这会儿天还没黑透，黄昏时余留的日光照了进来。
高涯站在不远处指挥村民：“抬出来，小心点，别摔着了。”
港口这条裂缝边已经搭上了祭典的台子，临着万丈深渊，修了个弧形有导流口的台面，凌驾在深沟上，就待祭品的血从这里流下去，饲养下面的妖物，安抚怨气。
祭台四角都立了旌旗，台面上数不尽的蜡烛，由长至短，一圈圈地列出去，留出中间的空位。神婆早在圈内做法事了，唤了高涯过去。高涯一望四周，台下人头攒动，仿若回到了数十年前北方战事还未波及此地的时候。
“人是愈发地多了。”神婆停下动作，朝高涯点点头。她手里一把细长的银刀，浸在药酒里。
“是。”高涯恭敬地说，“现在啥也不愁，还得感谢您，嘿。”
神婆瞄了眼轿子：“该谢祭品咯。”
高涯看着装饰华美的祭品被抬出来：“您说，这祭品是不是可以慢慢地不用活人了？此后便让他走个过场，不再取血，只要大家信了就行。”
神婆摆摆手，露出责备的神色，高涯立刻低了头致歉。
很快血色余晖染上天际，夜色笼罩整个海岸线，祭台上的火光闪烁不止。
项述闭着眼装死许久，又感觉身体摇摇晃晃地被人抬起。他原本就坐在椅子上，双腿放松，毫无防备地就被往下一扯——膝盖猛地磕在地上，咬死了下唇才没发出声音。
笙歌奏响，他听见烛火劈里啪啦的声音，四面都是喧闹的人群，随着神婆的咏叹发出阵阵呼声。
项述缓缓睁开一条缝，炫目的烛光亮花了眼，他在台上，无数的火烛下是无数的人影。沿海渔村平阔旷远，深黑的夜空夹着一条昏黄的光。他知道自己身后就是深沟。就在这时，视线里出现一只持着细刃的手，下面接着一个碗，靠到了他的身前。
高涯和神婆对视一眼，神婆的弟子们走下高台，请了几户上贡得最多的人上来。
神婆念着经文，而高涯来到了祭品面前，执着刀挑开祭服领口。祭品的确称得上漂亮，乱发束在脑后，前额留下一部分，半遮着脸，露出精巧的鼻尖。冰白色的皮肤是从未见光的生活换来的。这是个孱弱的玩具，永远留在他们的控制下。高涯弯身，把碗靠近项述。
突然，他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不过片刻的愣神，就见祭品低垂的眼睁开了。上挑的勾人的眼，放肆又轻狂地盯着他，下半张脸却僵着不动。
浅瞳中映着火光和高涯错愕的脸。
高涯心里一咯噔。项述猝不及防地抓紧他，凶悍地把高涯推进了满台密集的烛火中。火焰瞬间攀上他的身体，台下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项述是个烈性的小怪物，总看上去很轻佻的脸这会儿有了笑意，笑得无比畅快。
“抓住他！抓住祭品！”
“去救人啊！！”
几名神婆的弟子和刚刚走上高台的人家迅速朝项述奔来。高涯一边挣扎一边拽住项述的脚踝不让他逃离，项述粗喘着，狠狠踹向他的脸。
眼看着那几人就要冲上前，项述拖着全身宛如枷锁的金饰往后撤，竟是退到了高台伸向深沟的平台上。
高涯在火中翻滚，发出阵阵惊悚的嘶喊，又把火苗引到了项述身上。灼烧的疼痛很快把项述刺激得完全清醒了，他半个后脚跟已经悬空，根本无处可逃。
先前上台的一户便是高家，一个女孩似乎很担心高涯，直冲上前对项述喊道：“你别退了！要掉下去了！”
她的靠近又让更多的人影逼近项述。项述皱着眉，脸上是汗还是泪都无法明辨。高家的女孩尝试着伸出手：“你过来，别摔下去伤了自己！”
项述望向那只手，似乎是听进了话，乖顺地垂眸，自己也颤抖着探向她。
就在接触的瞬间，神婆的弟子猛地扑上前，项述则恶意地抓紧女孩的手，放任自己向后倒去——
一团人冲向一个人，就这么纠缠上，借着那股冲劲直接摔出高台，带着绚烂的火光坠下深沟……
‘
项述睁开眼，他正身处一个宏阔无边的深坑，方圆数百米都不见一堵墙，夜里的洞穴更是黑暗，就连崖边火光耀眼的高台也看不见了。不远处还倒着数十人，他先前脑子一团乱，竟没发现落下来的人有这么多——
不过面熟的就高涯，高家的女孩，还有两名神婆弟子。
项述还恶毒地希望上面多落下来几个。
在他们前方，远处伸来水流似的白色物体。项述翻身爬起，身上繁复的金饰缠成一团，勾在身后的一个东西上——竟是一副半埋在地下的人骨，断成好几节的肋骨向上冲出，死死地纠缠他的衣物。
项述很意外，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他以为必死无疑，不料自己没有受伤，身边那些人也有了清醒的动静。他便使劲扯断了金链，饰品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项述回过头，像只误入屋内终于撞破窗棂格子的鸟，什么也不顾就往前跑去。
深坑巨大，项述光着脚落跑，也跑不快。不一会儿就听见后面那群人在吵嚷，错乱的脚步声便接连在坑中回荡起来。
十多人追着他向白色的物体跑去。项述跑近了，才看见那是无数窜出地面的骨刺，像排列紧密的鱼刺，交错相连，交织出一座一臂宽的长桥，冲天而上，划出优雅的弧线连接上远处的一座巨型建筑。
桥下又是无尽的深渊，项述想都不想就上了桥。骨骼搭建的桥凌空而立，却十分稳固，直直通向那座四方形的宫殿。整个殿门都由人头骨累成，其他部位的骨骼堆成了墙，一层一层地加到殿顶，又探出饰满头骨的飞檐。所有的骨头都已经发黑了，不知多长的时间刻下陈年旧迹。
说那是宫殿，倒不如说是一座骨塔。越往中间越是高耸，一圈圈地列满人骨搭成的长廊，塔尖似乎能接上深坑的顶端。
项述跑到高大的殿门前，连门柱的三分之一都够不上。
“你这个疯子！！”高涯怒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项述望向塔尖，毅然往里面跑去。他根本不知道这栋恐怖的建筑是什么，但被高涯追上必定会更惨。死了也罢，项述觉得也许上了塔尖就能爬出深坑了。
人骨塔进门就是骨墙，项述只能转弯顺着外围的长廊走。昏暗的长廊一圈一圈地绕进巨塔内部，腐尸的腥臭味愈发明显。
也不知跑了多久，人群的脚步声都分散了，他发觉塔内就像一座迷宫，越绕越多岔路。最后一行人走进了深处，人骨逐渐被泥土取代，原来这是一座修造在小山上的骨塔迷宫，山内尽是嶙峋幽深的洞穴和深坑，每一个洞穴都扩大无比，中心立着形态诡异的火柱，它的下面有个小池子，蛛网似的沟渠从池中蔓延出，盛着腥臭的油脂联通各个洞穴。
火柱虽然很大，却照不清洞穴的全貌。项述本就是养在屋内的祭品，已经彻底跑不动了。不过还好人群都已经散落在迷宫的四处，他眼看着高涯带着两个人影追来，只能退进阴影中。
那三人追到他跟前，项述还强硬地站着：“你们还想要什么？连到了这种地方也不放过我吗？”
“妈的！”高涯抡起拳头，项述也不躲，刚毅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血的脸颊格外苍白，薄唇抖动不止。强烈的破碎感，挠得高涯咽回了那口气。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高家女孩一直扶着洞壁半蹲在地上，带着哭腔朝他们问。
高涯的拳头迟迟没落到项述身上，听见她的声音后就砸上了洞壁。
高家女孩呜咽道：“哥哥，不要打架了，我看不见，怎么办啊呜……”
这会儿所有人身上的伤都没了，唯独祭品胸前密密麻麻的刀痕还在，高涯眼神下移，既觉得他脏，又觉得他太过不堪，狠狠地骂了句粗话，对项述道：“都是报应！之前算我对不住你。别跑了行不？”
项述冷哼一声，远远地避开他，靠到了某个洞口的边上，冷眼看着高涯跑去安慰高家的女孩。他听到那女孩叫高蓓，似乎刚刚下来的时候弄瞎了眼睛。项述对此没什么探听的兴趣，转身看身后的洞口，他这时才发现那是一个神龛，里面很深，外面的火光照不进去。
洞穴中有不少龛，拱形的开口，正中堆着骨头，有的伸出来，神似一些特地设计的雕像。
“嘶嘶~”几人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又听见四面八方的黑暗里传来怪声。
项述额角神经一跳，竟看见黑暗开始涌动起来，他再定睛，才发现那是无数变形的蜘蛛，扭动着纤长的肢节，像趴在地上的人一样快速朝他们袭来。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一切虚妄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