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云朵糖

13、第 13 章

　　老爷回来后，庄园明显热闹起来，经常有客人前来拜访。出于社交的目的，庄园里开始举办大大小小各种宴会。所有客人中，来得最频繁的是一位和夫人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人。他非常殷勤，几乎时刻黏在老爷身边奉承。
　　奇怪的是，老爷对他的态度却不好，经常黑着一张脸敷衍。

　　小姐告诉我，那个男人是他舅舅。
　　“他想找父亲借钱。”

　　我了然：“所以老爷并不想借给他。”

　　小姐的手指落在黑白色钢琴键上，并没有按下去。

　　突然，外面传出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个熟悉声音的对话。

　　“……珍珠，珍珠你听我说，算哥哥求你了，再帮哥哥一次行吗？你去跟周丰有说，让他再借我一点钱，这次我看上一个好项目，一定能赚到钱！”

　　夫人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都赔多少次了？每次都说能赚钱，每次都赔得底朝天，到现在一次钱也没还上！也就你是我亲哥，不然他早让人把你轰出去了！”

　　黄元定：“还不是他吝啬，每次给我的钱都不够数。这次不一样，你让他借我十万，只要十万，赚到钱我一定把之前欠的都补上。”

　　“十万？”夫人的声音一下拔高，“我看你是疯了！”

　　高跟鞋重重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人拉扯着再次走远。

　　我听完全程，回头看向小姐，发现她面色不变，依旧稳坐在钢琴前，手指无声在琴键上跳动。

　　当天宴会出了点小问题。
　　老爷向宾客介绍他特地从外地带回来的顶级红酒，吹嘘一番后邀请众人品鉴。可宾客们尝到嘴里，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微妙。

　　红酒酸了。

　　夫人非常生气，当场吩咐阿茹去找厨房的人过来问责，但被老爷拦住。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说，“赶紧让吕援去调些新的红酒过来，大家都急着喝呢。”

　　夫人脸色一僵，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最后是小姐找到旁边男仆，吩咐他们去酒窖取了新酒过来。

　　当天宾客离开之后，老爷瘫坐在沙发上松开领结，醉意惺忪抱怨道：“家里最近怎么回事，连几个小宴会都办得状况百出。
　　“吕援人呢？让她过来我问问。”

　　夫人原本要回房间，听到这话双手环胸：“找她做什么？”

　　老爷被堵得也是一愣：“她，她没办好事，我还不能教训她两句了？”

　　夫人：“不是她办的。”她走到沙发旁：“这几天宴会都是我自己操持的，你要教训我什么？”

　　“你，你操持的？”老爷回过神，“珍珠……你掺和这些事做什么？”

　　“我凭什么不能？”夫人瞪着他，“家里的事我一个正经夫人不能管，还要交给一个外人来把持？”说着，她冷笑一声：“你不如把她收进房里。”

　　老爷愣怔：“你这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夫人平日里多么精致一个女人，此时仿佛受尽委屈，“我办事你不满意，对我哥你也态度敷衍，周丰有，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过了？”

　　“哪有的事？你想哪里去了？”
　　老爷用手揉着眉心：“算了算了，也就一点小事，不提了。”

　　夫人却不肯罢休：“你说，我哥那边你打算怎么对付？”

　　老爷垮下脸：“我没找他要债，他倒还有脸天天找过来借钱，还一开口就是十万。”

　　夫人语气软下来：“他这次……好像真的有急用……”

　　“家里开新工厂，接下来钱会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老爷直起腰，“你拿两千块钱给他，让他别再来了，我看到他就心烦。”

　　“两千块钱？”夫人咋舌，“这哪里够？！”

　　老爷却不愿再说了：“就这么多，他看不上正好。”说着，他起身往门外走，同时招呼客厅中的小姐：“小月亮，你怎么还呆在这？”
　　他朝小姐招手：“累不累，早点回房间休息。”

　　小姐应了一声。
　　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起离开，临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夫人低垂着头，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客厅豪华沙发前。光从她头顶打下来，她眼角的皱纹像生了根的藤蔓，朝周围曲折蔓延。

　　大概是家中气氛太过沉闷，两天后，老爷组织了一次外出秋游。当得知作为小姐的贴身女仆我可以跟随一起时，我几乎激动得从地上蹦起来。

　　小姐分明也是期待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但她比我沉稳，依旧保持着屈膝看书的姿势没变过，甚至还能分心问我：“就这么高兴？”

　　“能出去了！到庄园外面去！”即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在发光，“我还从来没到外面去过呢。”
　　我问她：“外面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比庄园大，比庄园漂亮？”

　　她的目光从书本转移到我身上。
　　我们对视数秒，她开口：“外面很大。”

　　我兴奋地咧开嘴。

　　“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给我浇了一盆冷水，“很多时候，外面也没有比家里好多少。”

　　这番话并不能熄灭我的热情。
　　我用手托着下巴：“庄园的铁栏杆很高，上面竖着尖刺，我爬不过去。阿妈总说，等我长大之后，就有机会出去了。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小姐沉默片刻，开口：“铁栏杆后面，是其他更高更尖的铁栏杆。”

　　“什么？”我没听懂。

　　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转移话题问：“我让你新练的那十个字，你学会了吗？”

　　听到这话，我高昂的情绪一下子蔫掉，望着面前的白纸开始结巴：“呃，我，我在写呢……这个好难的……”

　　她紧接着补上一句：“明天要是还学不会，就不带你去了。”

　　“怎么可以！”我哀嚎一声。

　　小姐却不再说话，心情愉悦看起手上书本。

　　顾不上其他，我咬牙，对着纸上十个方块字继续描摹起来。

　　隔天。
　　我坐在马夫旁边，随着鞭子扬起，车轮咕噜咕噜滚动起来，一路穿过碎石道，驶向庄园大门。初秋微风打在脸上，刚好中和掉略微炎热的天气，飞掠的景色中，我看到阿爸的身影出现在道路旁。

　　“阿爸。”我朝他招手，呼唤的声音泯灭在风中。
　　他没有回应，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目送我们离开庄园。

　　马夫是个一脸胡子的沧桑大叔，他逗我：“你阿爸喊你回去呢，要不要停车让你下去？”

　　我摇头：“没有，他担心我。”

　　马夫有点诧异，笑着道：“这你都懂啊。”

　　我没回话，朝他吐吐舌头。

　　一出庄园，光是路上风景就让我目不暇接。好几次，当我看到新奇的事物想找人分享时，一回头，却发现小姐并不在我身边。
　　她与老爷夫人坐在马车内，与我隔着一道门。

　　那一刻，我竟为她惋惜，惋惜车厢遮挡，她无法同我一起欣赏沿途风光。

　　几个小时后，马车在一处空旷的草场停下。
　　四周没有高大建筑，迎面吹来的秋风都比其他地方猖狂。我的发丝被扬起，在空中纠缠打结。

　　草场主人出来迎接，同时带来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送给小姐。

　　“这是什么？”她看向老爷。

　　老爷微笑着眯起眼睛：“你猜。”

　　小姐没犹豫，直接打开盖子，盒中躺着一把黑色小巧的女式手枪。
　　她瞪大眼睛，惊喜的模样溢于言表。

　　期间，夫人投来眼神，但看清手枪模样后很快转移视线，显然并不感兴趣。我那时候虽然不清楚手枪代表的意义，但看小姐开心，也跟着觉得高兴。

　　于是很快，我们知晓这里并不是什么草场，而是一处用来练枪的靶场。

　　小姐兴致勃勃，跟随被安排教导她开枪的老师练习。
　　老师叫林庄，一开始看她是个小女孩，并不上心，但很快，小姐超强的学习能力和领悟能力叫他折服。我亲眼看他从散漫抖腿变成腰背挺直的模样，状态转变之巨大，仿佛换了一个人。

　　“对，很好，瞄准了再射击！”林庄鼓了两下掌，“差一点就命中红心了，真不错。”

　　小姐揉了揉手腕，脸上有些出汗。

　　林庄于是问：“休息一下？”

　　“好。”小姐点头。
　　我递上水囊，她仰头喝了几口，又趁着休息的时间询问起其他射击知识。林庄一一解答，中间看到不远处的老爷和夫人，突然调侃一句：“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你学得最认真。”

　　老爷已经休息许久，在旁边拉着夫人手说话。夫人今天穿着一条棕色裙子，手上带着白色蕾丝手套，装扮与靶场环境格格不入。比她着装更违和的是她脸上的表情，有某些时刻，我怀疑自己出现错觉，因为我分明从夫人的肢体语言中看出她对老爷的嫌恶。

　　“我可以用父亲那把枪吗？”小姐突然开口询问。

　　林庄笑了起来：“当然不行。”
　　他指着那把被搁置在地上的铁枪：“那是一把猎枪，杀伤力大，后座力也大，绝对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驾驭的。
　　“你要拿它开上一枪，保不准自己先被震倒地。”

　　小姐若有所思点头。
　　她没有多纠缠，只是道：“差不多了，继续吧。”

　　“你已经休息好了？”

　　“嗯。”小姐将水囊递给我，我上前接过。

　　“你们家是城中富商吧？”林庄瞥了我一眼，“你一个富人家的小姐，毅力比许多男人还要强。”

　　小姐仰起头：“比女人呢？”

　　“什么？”

　　小姐重复：“我是说，跟其他女人比较呢？”

　　“噗嗤。”林庄笑出声，“那我可不知道。”
　　他抬头望向远处靶子：“我们这边不接待女客，呃，你是个例外。我可从没见过其他富商贵族家的小姐愿意来这里学射击。”

　　小姐闻言不再开口，低头将枪支上膛。

　　“你平常也学些其他课程吗？”林庄问。

　　“嗯。”

　　林庄摸摸鼻子：“想来也是……当你的老师，呃，我是说在城中谋求一份教庭教师的工作，难度大吗？”

　　小姐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你吗？”

　　“不是不是。”林庄不好意思笑起来，“我这种粗人，哪里能教导得了你们这些少爷小姐。就是……我家中有个弟弟，最近想谋求一份生计。”

　　“不清楚。”小姐摇头，“我的课程都由母亲安排。”
　　她一语道破林庄的意图：“你如果想推荐你弟弟，可以去跟我母亲谈谈。”

　　林庄的脸皱起来：“那位夫人……我是说，感觉她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

　　小姐没有接话。
　　但那一刻，福至心灵般，我能感应到她未曾出口的那句回应——“你的感觉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