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窨九

38、剑破春回

　　当云稚踏入十里湖山时，谢云正坐在湖旁的小案旁百无聊赖的打瞌睡。

　　云稚几乎以为自己出了癔症。他使劲闭了下眼，再睁开，谢云已经起身了。

　　谢云走到云稚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把他的脑袋，有些好笑地道：“听说你现在威风得不得了，我怎么瞧着还是呆乎乎的？”

　　熟悉的戏谑让云稚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可预料中的温柔轻抚并未到来，谢云的手穿过了云稚的发丝……险些穿过了云稚的脑壳。

　　再仔细看去，谢云的身子并不凝实，如云般虚渺。

　　面前的谢云，只是他的神魂。

　　可云稚还是下意识地把尚在滴血的云搀藏在身后，像是做错了事怕被责骂的小孩。他吸了下鼻子，道：“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

　　谢云笑着道：“嗯，抱歉，我睡得太久了。还好小木头想起我了，不然我再不回来，你保不准得把天给翻了。”

　　云稚用手背抹了把眼，神情眷恋，却并未寒暄什么，而是摇了摇头，道：“神魂算不得数。”

　　谢云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云稚看着他：“我知道你的神躯被锁在第十九层地狱了，我带你去。你要完完整整地回来才行。”

　　谢云：“……”

　　云稚见谢云欲言又止，疑惑道：“难道你要用师尊的身子么？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的身体禀赋太弱了，又接连受创，怕是载不住你的神魂……”

　　谢云忙道：“谢宴川的肉身已毁，我回不去的。”

　　云稚于是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搁在掌心，对谢云道：“你的神魂弱成这个样子，都快透成一股风了，先进来养养罢。神魂不比旁的，若是坏了，你的修行福寿都要毁了。”

　　谢云原本还拿云稚当作那个天宫里傻乎乎的小剑灵，说什么信什么，以为漏了个脸，就能安抚住云稚……其他的，再从长计议。却不料小剑灵长势喜人，已颇有些手段城府了，不仅不被他牵着鼻子走，反而牵起了他的鼻子。

　　云稚回来前，谢云特意和这两个后辈小生打听了云稚都知道了什么，结果那两个棒槌一问三不知，他们不知，云稚自然无从知起。可看云稚的反应，分明有股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谢神君一肚子坏水没处洒，也确实虚弱难当，只好郁闷地钻进瓶子里休息。

　　再重见天日时，果然已到了第十九层地狱。

　　云稚先是在地上画了一个温养的法阵，才把谢云的神魂放了出来。

　　谢云看着被重重符箓禁锢着的自己，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

　　云稚道：“怎么了？可还是需要准备些什么？”

　　谢云语气有些弱：“嗯……神魂还是很虚弱，需得再养养。”

　　云稚：“如何养？养多久？”

　　谢云讷讷：“……总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的。”

　　暗无天日的第十九层地狱，是连孤魂野鬼也不敢涉足的绝处，此刻寂静得连法阵的流转之声也清晰可闻。

　　云稚沉默良久，道：“其实你根本解不开这些锁吧。”云稚笑了一声，凝视着谢云，目光锐利，“解不开，就慢慢拖着，安抚住我，趁我不备重回天界，找谁呢……重尧？用他那面司命铜镜回到千年之前，重新一世一世地轮回，跟天帝老头儿赌一个被天道不容的剑灵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成心怀苍生的圣贤？”

　　谢云的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云稚凑近了他：“已经这样多少轮了？你这一世弱得连金丹都结不出了，再来一次，只怕等不到我就神魂俱灭了吧。”

　　“云搀……”谢云突然一个趔趄，粗喘口气。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般，本就透明的身子愈发虚渺，云稚来不及多思，下意识地来扶谢云。谢云手腕骤然反转，五指成爪擒住云稚！口中厉喝：“木头！”

　　宋生十分机灵，几乎在同时，一道符箓甩向云稚！

　　眼瞧着云稚就要落入符箓结成的天罗地网之中，云稚竟还有心思抬头对着谢云笑上一下。谢云心底一寒，脚下云稚给他温养神魂法阵突然赤光大盛，李一惊呼：“神君！”

　　神君看着云稚轻飘飘的挣开他，一指弹飞宋生的符，而自己却被法阵所箍，动弹不得。

　　……这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么？

　　神君的内心有些崩溃。

　　“同样的法子，谢宴川这些年不知对我用过多少。”云稚表示惋惜，“神君醒不逢时。”

　　谢云：“……”

　　脚下的法阵还在运转，谢云倒不觉得有何不适，反而觉得身子愈发凝实轻快了。

　　这不对劲。

　　法阵不仅牢牢地包裹住谢云的神魂，还在不断蔓延，先是盖住了谢云被禁锢住的本体，又一点点延伸至整个十九层地狱，接着一层层攀升，与百鬼葬仙阵相互交融……

　　之后，是整个罗酆山、人间、仙门百家……

　　谢云无论怎么呼唤云稚，云稚都置之不理。谢云愈发觉得不祥，可神魂虚弱，无法挣脱，李一和宋生更是连云稚一根头发丝都扛不过。

　　一直到云稚的法阵布满了他曾停留过的每一个角落，他才终于对谢云的呼唤有了反应。

　　谢云想，他和他的宝贝云搀，确是有默契的。就像云搀一字不问谢云背负的一切，谢云也不必问云搀在做什么。

　　他只是沙哑地说：“再让我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你先停下。”

　　云稚摇了摇头，他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却实在勉强不来。

　　就像他和谢云……无论他们付出多少努力，想要长厢厮守，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他揽住谢云，很深很深地吻他，可谢云只是一缕虚弱的神魂，无法让云稚感受到任何真实的回应。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啊。

　　极具生命力的纯粹灵气源源不断的从云稚的身体溢出，被法阵捕捉吞噬，渐渐地，赤色的法阵开始褪色，演变成十分纯净富有生机的嫩绿色。法阵所过之处，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在这场被后世称之为“浮生千劫”的浩劫中，被踩踏的野草、被殃及的小兽、被毁坏的山林、惨死在云搀剑下的人们……所有因云搀失去的生命，全部获得了重生。

　　而云搀剑上的瑰丽光彩却变得愈发黯淡，云稚的身躯愈发透明。

　　宋生流着泪呜咽着“云搀”。

　　云搀剑上渐渐布满裂纹。

　　云稚想起，云搀的剑身还有谢云的心血，觉得心疼。

　　他挺直了身子，道：“蒙月隐神君以身教化，云搀剑灵幡然悔悟，以数千载修为为祭，殉天问道。”云稚向谢云跪伏下去，“万千苍生复生，无上功德为奠。云搀，恭请月隐神君归位！”

　　天雷滚滚而落，劈向谢云的身躯，每落一道，谢云身上的禁锢就少了一层。当第八十一道天雷落下时，伤痕累累的云搀剑也终于再无法支撑，寸寸断裂，跌入尘埃。

　　云稚在弥留之际，想着好歹和谢云相识相知一场，还是要和他说些什么，至少告个别罢。

　　可是说什么呢。

　　说——

　　最开始，我以为你执意下凡，是天命难违，亦或是在红尘中尚有牵绊。

　　后来，我遇到谢宴川，陷入百鬼葬仙阵，以为云搀剑积年的煞气才是苍生之劫。

　　可谢宴川惨死阵中，云搀煞气不再，你却还是没有回来。

　　我唯一心愿，是陪伴你左右、护佑你平安……可偏偏，让你遍尝众叛亲离的是我，让你被生锁炼狱、受百世轮回之苦的也是我。

　　那就算了吧。

　　于是他对谢云说：“谢云，我宁愿你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我。”

　　最后一道天雷劈向谢云，谢云眼前一黑，再度恢复清明时，他魂归本体，云稚却已魂飞魄散了。

　　谢云的身体被封印了太久，又挨了八十一道天雷，此刻十分不灵便。宋生和李一搀扶他起身，一步尚未迈出，便扑跪在地上。谢云的身子痛得打颤，实在无法起身，只得匍匐着过去，小心地一点点收起云搀剑的残骸，不要人帮忙。

　　天雷威力非凡，将深不见底的罗酆山生劈出一道崎岖的裂口，有和煦日光穿透层层地狱，包裹住谢云形销骨立的身躯。

　　谢云抬头，见裂口之上，晴空万里，云卷云舒，是一切皆可期待的晴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