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无用》春到小桃枝

77、陷阱（五）

　　“你……”这是在落亭山回来的路上萧辞哄温言的，此刻被不动声色地学了去，还有恃无恐地附赠上一双脉脉含情目。

　　温言拖着一身的疼痛往里挪了一点，把身上的锦被一掀，给萧辞发出了一个无声的邀请。

　　萧辞一脸菜色难掩疲惫，索性低头往床上一滚，但是她只自己和衣躺在床边，并不理会温言。

　　可是温言阙像个得了天大肯定的小孩子一样，主动凑上去伸过手臂抱着萧辞，好声好气地喊了一声“阿辞”。

　　萧辞闭着眼睛，故意不理他。

　　放过他，萧辞心里实在过不去。于是他一手摸到温言腰间，摁着一块嫩肉狠狠一掐。

　　“呃……”温言疼地一抖，可是那痛呼声才出口，便生生截断在嗓子里，由着她惩罚自己。

　　萧辞好一会儿才肯放开他，斜着眼睛问道：“这会儿乖巧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跟人打架？”

　　“我没跟人打架……嗯……”温言只辩解了半句。

　　萧辞第二下掐地更狠了。

　　“疼……阿辞……”声音从温言喑哑的嗓子里挤出，细弱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萧辞这才松开他，重新闭上眼睛。

　　阿辞果然没那么容易消糊弄。温言默默地想，眼底微微泛红，委委屈屈地凑在萧辞耳边道：“我错了。”

　　“错哪了？”

　　“我……”温言想了又想，说道：“刚刚发现被人算计的时候，就该带着小壮赶紧跑，不该留在现场。”

　　萧辞闭着眼睛看不出喜怒，紧紧抿着的嘴角却透露出主人心情差极了。只听她鼻尖“哼”了一声，道：“知道自己被算计，还不算太笨。人家可是每一步都算准了，看上去是拿话在激那几个傻子，实际上是在激你和包小壮。山谷里不仅挖好了一个一人高的深坑，还准备好了遮挡用的草皮木板，甚至早早做了一条延伸往水边的痕迹，就是为了混淆救你的人的视线。”

　　“不过那个算计你的小子我没找到，估计早就跑了。这人心思多少算得上是缜密，但是京城里却从来没有见过。不过看样子对方不想要你的命，不然你肯定活不到现在。我已让人画像缉拿，但是希望渺茫。对方是什么身份，你心里可有线索？”

　　“我……”温言心里有个隐约的猜想，但终于开口却是另一套说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心里觉得很熟悉，好像以前见过。”

　　温言心里也觉得后怕，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下次一定小心”。

　　萧辞“啪”地一下睁开眼睛，食指虚点着他的鼻子。“还敢有下次？以后没有要我的允许，不许出府半步，省得遇见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再敢有下次……”

　　萧辞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能威胁他的手段。但是话到了一半，徒然截断又心有不甘，只能咬着牙，瞪着他悻悻地说道：“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把你锁在秋筠馆三层，锁一辈子，连下楼都不许！”

　　明明是句威胁，但是温言却顺从地笑笑，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说道：“好，那你就锁着我，你说不出去就不出去。”

　　温言埋头在她萧辞地长发间，鼻间全是她身上好闻的味道。他头脑中还有些昏沉，精神也越发疲惫。他半阂上眼睛，慢慢呼出一口热气，闷声问道：“阿辞，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想回我们自己家，秋筠馆也行。西山不好，我不想待了。”

　　萧辞故作姿态地不看温言。“傻子，我们昨天已经连夜回京城了，这里就是却云斋，是我们的卧房。我专门找了京城最好的大夫，药都给你灌了三大碗，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快好，至少再昏迷个三天。”

　　其实这本是他们的卧房，可是温言却只在洞房那天稀里糊涂地住了一天，第二天便被禁足在了秋筠馆。一晃眼过去了这么久，他兜兜转转，才终于真正进了自己的房间。

　　原来已经回家了。真好。

　　温言凑得离她近了一点，手臂伸过来环住她，把头拱在他的肩窝里。“阿辞，我……我做梦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小时候，我娘亲带我来京城，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我累了，实在走不动了。”

　　萧辞在听到“小时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警觉。“然后呢？你们怎么样了？”

　　“后来，我和娘亲走散了。我迷迷糊糊的，好像被抓到了一个大院子里。我在里面，见到了很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他们都长得很好看。就像……就像你曾经招来的那个弹琴唱曲的小孩子一样。我们被困在里面，跑不出去。还有郑全，我也见到了他……我知道我为什么怕他了。”

　　断断续续地，温言说出了他梦中凌乱的记忆。

　　这是萧辞没有预料到的。尤其在听了裴千源说那似是而非的故事后，她越发不希望温言真的记起过往。

　　于是她没有回应温言，而是侧过身，小心地抱住他。

　　“阿辞，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萧辞轻轻抱着他，心里一片刀绞。“温言，你已经亲手了结了他。其他的，你答应我要忘记的，你忘了？”

　　温言沉默良久，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自己难道就没有事情瞒着她吗？

　　温言埋首在他颈间，眼角划过一滴无人察觉的眼泪。

　　“其实没关系的。阿辞，如今我不害怕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不是吗？”

　　“是，无论何时，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那我便不害怕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害怕了……有你在，我已经比他们幸运一万倍了……”

　　温言这样想着，意识便越发松弛下去。

　　晨光一丝丝亮了起来，萧辞听着耳边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才终于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不管面上对温言如何冷淡，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地方酸涩无比。害温言的人还没有找到，而温言却已经想着如何原谅对方了。

　　萧辞拉过温言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在一起。温言本身皮肤偏白，手背上哪怕有一点猩红的划痕都格外刺眼。

　　萧辞叹了口气，侧身看着温言的睡颜。他的脸色白到近乎透明，嘴角却带着恬静的浅笑，长长的鸦青色睫毛覆盖下来，整个人透出一种不设防的柔软。

　　如果可以，萧辞希望能让温言永远都留在这一刻，即便身上的伤痛还在，可是至少他可以安全地留在她的身边，留在一个温暖的梦里。

　　萧辞悄悄地靠近温言，轻捧着他的侧脸，在他睡梦中偷走一个香吻。她真希望温言的睡梦里再也没有噩梦连连，甚至希望他每一次入睡，都能带着这样温暖恬淡的笑意。

　　这想法越是强烈，萧辞就越却无法控制地想到裴千源那个添油加醋的故事，那个寒冷的冬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像温言说的，他极有可能是被人贩子卖进了京城。这样看来和月娘查出来的倒也对得上。

　　可是温阙呢？在这个故事里，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温言又是怎么到了他身边？

　　疑惑重重叠叠地磊在萧辞心间，纠结成无法忽略的重量，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将侧脸轻轻贴着温言，好像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心头炙热的血气。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不理解温阙，并将有些问题简单地归于温家父子的不和而懒得插手，那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了她心里不得不解决的一根刺了。

　　屋门轻响了三声，萧辞起身，帮温言掖好被角，放下床帐，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凌玉站在门外，小声道：“驸马带回来的那块黑布找到线索了，和刺杀裴千源的刺客身上布料一致，应该是同一来源。”

　　长公主府西北角上，蒹葭院里是死一般的安静，但是与这安静相伴随的，却是让人从骨头缝里生出来的冷意。

　　裴千源颓然地蹲坐在昏暗的牢房角落里，沉默地低着头。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金钱文的外衣，但是这样华丽的纹饰却与四周的破败寒酸格格不入。

　　借着墙上豆丁大火苗的光可以看到，这里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他的身下是一堆干草，勉强给他容身。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桌面已经裂开的木桌，上面有一只粗釉茶壶，旁边配了一条长条板凳，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家具。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让这个房间有人居住的痕迹。

　　裴千源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即便他已经久不在朝堂，但是长公主和温相之间早就剑拔弩张，两党之间激流暗涌已是不争的事实。长公主的大婚不过是一个让局势缓和的小插曲而已，裴千源见了这么多的朝堂争斗，一旦闹到明面上那都是不死不休，根本无可调和。

　　温相手中是天下舆论，萧辞不可能留他。在这样的时候，自己递出这样一把正中七寸的刀，她为何不接？她有何理由不接？

　　裴千源缩在角落，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百思不得其解。

　　一阵寒风吹过，他不自觉地把衣领拉高一点，挡住脆弱的脖颈。这两天只要他稍微一闭上眼睛，就觉得那天冰冷的刀锋又再一次迫近。

　　如果萧辞最终都不肯为自己作保，难道还真的要上温阙的那条船？这个念头才刚一冒出来，立刻就遭到了否定。

　　莫说萧辞即便不救也未必会放了自己，即便是真的搭上了温阙，他也未必有这个本事能救自己。

　　那……要把那个秘密告诉萧辞吗？

　　裴千源心里的天人交战尚未停歇，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铁链碰撞的声音。

　　她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在裴千源的预料中，既然第一次她晾了自己一天，那第二次怎么也应该更长才对。

　　正在他疑惑的当口，那道熟悉的颀长身影便已经出现在门外。

　　铁门在打开时发出让人齿酸的“吱呀”一声，裴千源后背一僵，双手无声攥紧，警惕地抬起头来。

　　萧辞站在门外，挥挥手示意开门的人先离开，然后一低头，进到了四面封闭的狭小房间里。“裴公公，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