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过今晚月亮》烈酒洗剑

4、睡我琴

　　说是迎新宵夜，但能看出来谢忱是临时起意的决定，餐厅选得十分敷衍，就多走了几步，停在了酒馆旁边的牛杂摊。
　　露天的排档，刚下过雨的空气还有些冷，姜司南坐下后搓了搓手。
　　谢忱要了杯热梨汤推过来，示意他捧着。

　　“阿Ken跟我闹脾气，你不用在意。”没等问谢忱就开口解释了，“他是乐队的粉丝，刚开始会不开心，过段时间就习惯了。”
　　“什么刚开始？”
　　“我以后不唱了。”谢忱百无聊赖地抠着酒起子，眼皮都没抬，轻飘飘道。
　　“诶？？”姜司南露出阿Ken同款的震惊。

　　谢忱：“你来主唱。”
　　姜司南：“说好的招副琴......”
　　谢忱：“薪资按主唱给。”
　　不是这个问题啦！
　　“怎么突然决定不唱了？”姜司南脸上生出一抹遗憾，在他看来，谢忱万里挑一的嗓音不用来唱歌，那真是太可惜了。
　　“也不是突然决定的。”谢忱眸色微顿，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

　　过了一会儿他才无所谓的耸耸肩，不屑道：“我是老板，干嘛要自己唱？”
　　“因为今予离开吗，你和他毕竟一起搭档了那么......”
　　“不是！”谢忱陡然打断。
　　或许意识到语气太急，倒显得此地无银了，谢忱又不悦地压低语调：“都说了我跟你那群学生不一样，我本来就不想唱。”
　　“......”姜司南若有所思喝了口梨汤。

　　宵夜做好端上来，谢忱就再也无话了，面沉如水吃着。
　　姜司南意识到自己大概触到了对方霉头，好几次想了些缓和气氛的叙旧话题，抬头看到谢忱那张脸，又咽了回去。
　　最后到吃完，那种诡异的沉默仍旧持续着，谢忱起身评价了一句不好吃。

　　姜司南好脾气的笑笑，也终于如释重负切入话题：“我看酒馆有小厨房，下次如果你想吃宵夜，我们可以自己做。我厨艺还可以的。”
　　“哦？”谢忱没太放心上，只当这是作为结束语的客气：“可。”
　　“嗯！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试唱，还需要借用那把琴，我想今晚先保养一下，可以吗？”姜司南扫了眼谢忱脸色。

　　“......嗯。”
　　对方这样讨好的态度，谢忱不是看不出来意图，但没什么理由拒绝：“随便你，别弄坏了。”
　　姜司南敛眸：“不会。我很熟悉它。”
　　谢忱双手插兜告辞，心里嘁了一声。

　　给姜司南定的试唱是第二天晚上，但一大早谢忱就带着海报来了。他眼底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无精打采推开休息室的门。
　　里面的姜司南还在睡，恍然惊醒，撞上谢忱同样僵了一瞬的表情。
　　谢忱咂舌：“啧，我忘了。”
　　说完他即刻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习惯不是那么好改的，直到关门时捎带着房间内陌生的熏香味飘出来，谢忱才慢半拍意识到，里面的人不是杨今予了。
　　但......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床上熟睡的人怀里抱着个东西，瓦蓝色，他的吉他！

　　谢忱走出去三步又折回了门口，想再进去看看清楚，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姜司南身上是印满猫咪爪印的睡衣，这个品位谢忱很难评，眼神略过落到了床上。
　　姜司南知道谢忱在看什么，有些尴尬：“那个，抱歉，昨天弄太晚就睡着了。”

　　“这样啊？”谢忱眼皮一挑。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语调里带着“鬼才信”的玩味：“我懂，姜老师就算想抱着睡也能理解。”

　　“真的！”
　　姜司南都要跺脚解释了。人类一慌就下意识话多，还显得特别诚恳：“古董琴不比新琴，年头久了要定期做保养，不然准度和零件都会受损。这把琴先前放在那种潮湿的仓库里，又太久没使用，矫正有些麻烦。”
　　“啊啊。”谢忱敷衍着，走进去拿起自己的琴端详。
　　“琴颈的弦距做了调整，你试试。”姜司南在后面说，颇苦口婆心提醒：“真的要注意一下了......再这样扔在仓库不管，会影响琴的寿命。”

　　谢忱掀起眼皮刮了姜司南一眼。
　　突然觉得姜老师这人挺有意思，长得清秀温顺，可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浑身盖不住的老师味儿。跟昨夜面试时一样，冷不丁地冒出点杀气，让人觉得他是生气了，再一看他和煦的表情又不像。
　　谢忱直接就问了：“你不爽我没用好它？”

　　姜司南一愣，随后忙摇头，语气近乎是像哄小孩：“不不不，别误会，它是你的琴，你想怎么使用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出于经验提醒，毕竟这样的古董琴，市面上的配套零件已经停产，如果损坏了会很难再找到原装替换，对吧谢同学？”
　　“嗯？”
　　“老板。”
　　“嗯。”谢忱勉为其难点了头：“也有道理。”

　　姜司南万分凶险地在心里叹了一大口气。
　　学乐器的孩子多少都天生反骨，搞摇滚乐的尤甚，姜司南那浅薄的教师生涯中，不是没遇见过叛逆不良的同学。但还真没有哪一个像谢忱这样，跟他说话像玩扫雷，三两句就能聊崩。
　　他也算寸出劲儿了，这谢同学怕不是条顺毛狗。

　　谢忱拿来的海报上是一些酒馆驻唱更换信息、试唱宣传标语等等，倒是一板一眼写得正经。给姜司南过眼了试唱歌单后，谢忱拿出去贴，姜司南跟出去帮忙。
　　谢忱仍然是昨晚那句话：“杂活不用你碰，你的......”
　　话还没落，他的手机响起，铃声是《浅水湾的日与夜》前奏。这首歌姜司南很熟，毕竟是今予第一张专辑里的歌，在写成的第一时间就发给了他过耳，里面有一小段solo编排还是他提的建议。

　　谢忱撂下海报去接电话，走出几步远，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姜司南见他特意压低了声音。
　　但无奈他耳朵好，还是听清了谢忱说了什么。
　　“他抱着我琴睡觉！”谢忱表情严峻，还偷偷摸摸往后扫了一眼。
　　姜司南帮忙扶海报的手一抖，不由得支起了耳朵。

　　“少在那幸灾乐祸。”
　　“去你的，你才遭人踢馆！”
　　“......现在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我他妈怕我琴跟他睡出感情。”

　　姜司南：“......”
　　是不是有必要找谢忱明明白白聊一次，他好像真的误会了什么？

　　但从谢忱接电话的生动表情来看，那头的人与他关系相当不错，让他露出了类似不成熟的鲜活感，急得都要跳脚了，和这两日姜司南见到的冷酷寡言的谢忱大相径庭。
　　到底还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姜司南心里飘过一句。

　　后面谢忱又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电话，似乎还被对面挂了，他对电话比了个中指。
　　等他再回到酒馆门前，短暂的张扬就在那几步路里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错觉。
　　姜司南瞥见他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东西，似茫然，又似落寞。
　　谢忱重新拿起海报来贴，接上了方才没说完的话：“你们的手用来弹琴就好。”
　　这个多出来的“们”字让姜司南灵光一闪：“今予打来的？”
　　谢忱嗯了一声，没多说别的。

　　刚偷听完与自己相关的通话，姜司南难免心虚，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回归沉默的谢忱，在想现在是否是个把话说开的好时机。
　　然而谢忱宕机了很久，漫不经心地走神，似乎变成了一台被预设了程序的机器，机械且安静的重复着贴海报的动作。
　　连贴了三张。

　　姜司南摇摇头，默默退出了对方的范围，回到了酒馆二楼。
　　他给小猫盛了猫粮，放在小窗边，猫闻着味儿跳上窗台。
　　茶色的玻璃窗外，谢忱的影子被猫咪尾巴挡了一截，晨光斑驳而短暂地在香港的夹缝中停留了一下，转瞬即逝。

　　有风在吹，姜司南遥见谢忱脚边那沓海报被风卷走了几张，他跑去捡，又揣在怀里走回原点。刚安抚好这头，旁边的纸立牌又被吹倒了，谢忱去扶。
　　可扶着扶着，他缓缓蹲下了，抱着脑袋，脸埋在臂弯里许久没动静，任凭纸立牌和海报都离他而去，不再追了。
　　像个学生时代突然受了委屈的少年，埋头蹲坐在门前的台阶，两条胳膊垂头丧气架在那儿，衣摆被刮得往同一个方向翻，活像正被天道抽取灵魂。

　　谢忱没电没得很突然。
　　明明几分钟前还在活蹦乱跳地通电话，姜司南心里暗叫了声不妙，摸了摸猫头：“今夕我下去一趟，你自己乖乖吃。”
　　他第一反应是谢忱是不是有哮喘或是心脏疾病，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蜷在那儿不动弹了呢？他赶忙下楼跑出去看。
　　推开门，谢忱的背影凝成一团的墨——他穿黑色。背对着人，叫人看着落寞极了。
　　姜司南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背，急急喊了一声：“老板？”

　　谢忱大概没想到会突然有人出现，浑身的毛都炸了，猛地抬头。
　　眼睛，红的。
　　“额。”姜司南表情僵住了。
　　不是，他没想到谢忱是在......

　　这下尴尬了。姜司南足足愣了好几秒，连目光都忘了抽离。
　　“干什么。”谢忱果然很不爽的问。
　　姜司南也不知道是CPU烧了，还是嘴抽疯，磕磕巴巴开始道歉：“你......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睡你琴的，别难过了。”
　　呸呸呸，什么话！
　　谢忱：“哈？”

　　“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醒来它就在怀里，我们不是故意的。”
　　啊！姜司南你闭嘴吧！

　　谢忱以一种古怪的眼神，试图把姜司南盯穿，看看对方脑子里塞了什么废料。
　　半晌，他要笑不笑地压了一下嘴角，甚至竖起了大拇指：“你们玩得，挺变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