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差》林初宜

2、旧怨

　　九月，临川市。

　　刚刚入秋，降了不少的雨水，一地湿润的潮气蔓延在临川七中的每一寸土地。

　　国庆前最后一节课，班级里的学生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有人正在提前收拾书包，有人已经开始倒数着时间，就等打铃的那一刻立刻冲出教室。

　　讲台上的班主任老陈，是个教数学的。平常总是戴着一副细框的金边眼睛，虽然投身理科，却总有一股文人学者风范。

　　他用略微粗哑的嗓音嘱咐道：“明年你们就高三了，都收收心，争取高考考出一个好成绩。来，课代表把这卷子发下去，假期回来我要检查。”

　　话音刚落，底下一片哀声怨道。

　　坐在最后一排的陶安格，趁着发卷子班级里乱哄哄的空当，她从下面偷偷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

　　“师父，我要放国庆假了。明天去山里找您，上次您让我雕的孔雀挂件太复杂了，我换成了黄鹂，您不介意吧。”她敲完一行字，在后面加了一个调皮的表情包，然后发了过去。

　　她从山里离开后，并没有放弃学习木雕这项业余爱好。许是温廷均影响她很深，回到城市开始重新上学后，她竟然时时想念在雕刻房中学习雕刻的时光，木头发出陈年的淡淡香气，让人没来由觉得安心。

　　这几年，陶安格的性格越来越收敛，早就不是当年到处“作恶”的小女魔头了。

　　从山中回来后，陶映辉给她办理了转学，新学校的日子有些生涩，后来她顺利上了初中，考上了临川七中，见到女儿从一开始的娇纵性格，变成现在逐渐沉稳，懂礼貌的孩子，陶映辉深感欣慰，自然不会阻拦她继续学习木雕的想法。

　　于是陶安格和陶父商量，以后放假的时候，都会进山，一边学习木雕，一边温习功课。山中环境好，其他吸引力也少，陶安格真真像那清心寡欲的修行人一般，连最基础的世俗欲望都少了不少。

　　温廷均一直没回她消息，陶安格便收起手机。山里信号差，再加上温廷均不经常摆弄手机。

　　智能手机的普遍发行，让通讯变得如此简单，可陶安格想联系到师父却一直很难，于是她用自己偷偷攒下的零用钱给温廷均买了一部智能手机，帮他装了所有的软件后，托着腮，趴在塌上，对他说：“师父，现在已经是21世纪的智能时代了，您就放弃你房里的座机吧。有了这个手机，以后我找您也就方便了啊。”说到最后，她担心温廷均拒绝，便开始耍赖，“就当是徒弟孝敬您的，不许拒绝。”

　　温廷均当时在喝茶，他看着陶安格给自己建了一个微信号，然后扫码加上了好友，发了一个猫猫倒着撒娇的表情包后，没忍住笑了笑。

　　温廷均接受了陶安格的“孝敬”，只是他回复消息的速度很慢，每次陶安格发了好几段文字过去后，隔了很久，他才慢慢悠悠地回上一个“嗯”，或者“好”。

　　这风格很温廷均，不紧不慢，云淡风轻，在如今快节奏的社会里，他就像山间的一股清凉的风，或者是峰间穿梭的一朵柔软的云，用缓慢舒适的节奏，俯瞰芸芸众生。

　　铃声一响，便有人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出了教室。

　　陶安格甚至感受到了自己书桌被撞击后的阵阵颤抖。

　　她不紧不慢地收拾发下来的试卷，同桌周迎立刻揽着她的肩膀：“格格，放假什么安排？我们去临市的海边怎么样？”

　　陶安格把试卷塞进书包，头也不抬地拒绝道：“不了，我放假要去我师父那。”

　　周迎不高兴地“啊”了一声：“你怎么又要进山修行啊？你不觉得闷吗，看看我们这个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就没有一件事值得你留下来吗？”

　　高二（三）班的同学基本都知道陶安格教她学木雕的师父，这事从来不是秘密。因为每次同学们自发组织一些放假活动，陶安格必然是缺席的那一个，所以班级里不少同学都打趣她，陶安格一放假就要进山修行。

　　陶安格思考了一下周迎的问题。换作是以前，能吸引她的东西确实很多，游戏、零食、或者是稀奇古怪的新鲜事物。但现在，她只怀念山里新鲜的空气，和师父身上若有似无的木香。

　　“好像没有。”陶安格摊了摊手，回答。

　　周迎还想再劝，走廊里却忽然传来一股扰乱，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快去，快去。”有人说，“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二班的乔琳要收拾她们班的杨安安。”

　　“她俩有什么过节？我怎么没听说。”

　　“谁知道呢，去看看就知道了。”

　　陶安格停下动作听着，周迎却立刻道：“乔琳不是你死对头吗，她欺负安安会不会是因为你……”

　　陶安格甩下书包，急得骂了脏话：“这他妈还用说，肯定因为我。”说完，她就跑出了教室。

　　杨安安是她考进临川七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没分班之前，陶安格和她是同桌，后来杨安安去了理科班，陶安格留在了文科班。

　　至于乔琳，这应该是很久之前的旧怨了。

　　陶安格还是小魔女的时候，以前欺负过乔琳，那会儿还在上小学。后来，陶安格休学又转学，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了，直到升入高中后再相遇。乔琳之前是被欺负的角色，现在她却成了欺负人的角色，因为杨安安也在理科班，由于对陶安格恨屋及屋，总是找杨安安的麻烦。

　　这已经是数不清的第几次了。

　　陶安格奔到校外，果然在监控死角的围墙外找到了杨安安。

　　杨安安被乔琳堵在那，一双手颤抖地搂住自己。乔琳的声音中气十足，面对着杨安安充满不屑地道：“你装什么可怜呢？我让你帮我写假期的卷子，你不愿意吗？”

　　杨安安带着一点哭腔：“可这是你的卷子……”

　　乔琳脾气大，和她沟通不畅，火气顿时就上来了，抬起手臂，准备甩下去时，被人蓦地拦住了。

　　乔琳转头，对上了陶安格犀利的视线。

　　陶安格甩开乔琳的手，把杨安安拽过来，护在自己的身后。

　　“乔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的。”陶安格声音很冷，“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吧。”

　　乔琳用鄙视的目光看着陶安格，说出的话尽是嘲讽：“陶安格，你不会忘了以前在小学是怎么盛气凌人的吧。这种话你最没资格说，现在你让我好好说话，你凭什么？”

　　身后的杨安安拽了拽陶安格的校服衣袖：“安格，我们走吧。”

　　陶安格垂眸，目光落在杨安安拽着自己的手指上。她心中考量着，她和乔琳的旧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确保以后不再发生同类事件，不如今天彻底做个了断。

　　陶安格安抚性地拍了拍杨安安的手。她抬起头，直视着乔琳带着怒气的双眼，刚想说话，却被身后传来的男声阻断了。

　　“乔琳，你没事找事吧。”来人是宋天，陶安格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他俩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陶安格看了一眼跟在宋天身后的周迎，对方向她使眼色。她心想，怪不得刚才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周迎没跟过来，原来是去找帮手了。

　　乔琳见自己被围住，反而笑了，冲着陶安格阴阳怪气：“陶安格，看来你还是没变，欺负人的手端只是更高级了。怎么，你们这是要一帮人打我一个？”

　　宋天指着她：“乔琳你有完没完，你没事找什么杨安安麻烦？”

　　乔琳“哼”了声，咬着牙：“那以前陶安格她也没少找我麻烦。宋天，我知道你喜欢陶安格，但也别这么会歪屁股，她陶安格以前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呢？”

　　“你……”宋天准备上前，被陶安格拦住了。

　　“安格，她……”宋天低头看陶安格。

　　陶安格说：“让我自己解决，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先带周迎和安安离开。”

　　“不行，我不放心。”宋天拒绝道。

　　陶安格一不做二不休，威胁道：“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把你上周偷你爸钱充游戏的事情告诉阿姨。”

　　宋天立刻哽住了。

　　陶安格吓唬完，说：“先带她们走，一会儿我自己回家，你记得去我班帮我把书包带回去。”末了，她还不忘自己的书包。

　　宋天惯性吐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支使我。”

　　陶安格伸腿，踹了宋天一屁股，被他躲开。

　　不一会儿，人散得干干净净。

　　陶安格明亮的目光盯着面前的乔琳，冷淡道：“我们俩之间的事今天就做个了解吧。以后你别再找安安麻烦，我愿意为了以前欺负过你的事情道歉。”

　　乔琳似乎是觉得好笑：“一句道歉就想结束，你未免想的也太便宜了吧。”

　　“那你说怎么办？”陶安格毫不畏惧。

　　乔琳眯起细长的双眼，她动了动唇，语气冰冷：“你曾经在教室里扇过我三个巴掌，我要你还十个。”

　　陶安格沉静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波动。

　　然后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