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本》乌皙

4、第 4 章

　　昆仑宗的队伍进了一处紫藤萝水榭改造的客栈，是南归门的主事早早准备好的，环境清幽，清爽舒适，只住昆仑宗的修士。
　　五层，宽敞明亮的视野能直接看到大会赛场，那边正紧锣密鼓地布置最后工序，南归门并周遭世家干活的弟子万千，络绎不绝，一路平铺的青石路面，鲜花簇拥着尽头的白玉须弥座，平地而起，高大雄伟，恢弘华丽，南归门的门徽鹿踏白梨云纹环绕底座四周，镶嵌流云明珠，瀑布般淌下一缕缕轻薄的白雾流烟，弟子们抱着花束灵兽穿梭其间，犹如置身仙宫。

　　梅雪时白衣翩跹，负手而立，垂首望着赛场，忍不住道：“南归门真舍得出手，修建这样一座比武台要不少银两，三十天后就无用了。”
　　墨明烛摆放好行李也走过来，抱着双臂倚靠窗棂往外看，道：“师尊，这很贵吗？”
　　梅雪时道：“大约要二十万灵石，可以再修四座云止峰。”
　　墨明烛笑道：“我还当要百万灵石呢。”
　　梅雪时道：“龙都喜欢金银珠宝，收集各种稀奇昂贵的东西，这么一点钱自然不被你放在眼里。”
　　墨明烛不置可否，他在梅雪时面前几乎毫无掩饰，问道：“师尊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为你修筑一座更好的，比这一座还要华丽……”

　　梅雪时心道。
　　——夜明珠作顶，琉璃作瓦，宫后修建潜龙湖，沿湖修建楼阁，圈一块肥沃的土壤，在园里种满时令花卉，若是秋收时节，也可种满菜苗。

　　这是原文中的句子，梅雪时过目成诵，十行俱下，看过的书不会忘。
　　果然。

　　“夜明珠作顶，琉璃作瓦……”
　　墨明烛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梅雪时心中警铃大作，“不必！”
　　…差点触发原剧情。
　　这种想法要从根源掐断！

　　墨明烛：“原来师尊不喜欢这种风格吗？”
　　梅雪时：“不需要。”

　　墨明烛一脸遗憾，黑亮的龙尾悄悄地缠绕住梅雪时的腰身，两只手给梅雪时拿肩，低声说：“也是，师尊清风霁月，怎么喜欢这种金玉堆砌的俗物？师尊，徒儿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当年师尊救我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此身许给师尊，天上人间，死生不弃。”
　　天上人间。
　　死生不弃。
　　墨明烛的心情是认真的，眼珠在阳光的阴影笼罩里渐渐金黄，阴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分割阴阳，暗处哪只眼睛，早已是说不出的执着。

　　梅雪时的脑袋里还记得刚才轿子里荒唐的一幕，不知道自己是否脸皮薄而红了，状若无事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为师不需要你的许诺，而且不会有那样一天。”
　　“师尊不会不要我？”
　　“不会。”
　　“真的不会？师尊别哄我。”

　　梅雪时轻叹一声，转回身，手轻轻搭在他的尾巴上，觉得这龙崽子是不是太患得患失了？还真是个少年心性。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梅雪时的骨节冰凉瘦长，龙尾缠住他的小手指，柔软的尾纱轻拂而过，似乎想要成为指环戴在他指根，又想要成为镯子束缚在他手腕。
　　想要圈住他，让他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身边。
　　人山人海，只有师尊是归途。
　　但最终却只是温柔地抚了抚他的指尖。

　　墨明烛低声道：“有师尊在，我宁愿一辈子在师尊的羽翼下，做师尊的徒弟，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师尊陪在徒儿身边，徒儿就什么都不怕。”

　　梅雪时望着他，“可你终究要学会自己面对那些坎坷，人世间分合是平常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是应龙，本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布云施雨，解救苍生贫瘠，不必惧怕风雨萧瑟。”

　　墨明烛低落道：“可我做不到如此洒脱，徒儿只怕做不好，哪日遭到天下人唾弃，连师尊也不要我了，徒儿就没有家了。”

　　原来，墨明烛已经把自己身边…当成他最后的家了？
　　这龙倒也苦命。
　　梅雪时看着那条在手腕上越缠越紧的龙尾，心中徒生怜惜，心软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会随时把你带在身边的，就算其他人不要你，唾弃你，我也要你。”
　　墨明烛眼珠一亮：“真的？”
　　梅雪时被他灼灼如烈火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偏过头望着窗外的盛世和平景，语气波澜不惊道：“为师何时骗过你？”
　　墨明烛一把将梅雪时抱住，“师尊，我就知道，师尊舍不得抛弃我！”

　　徒弟不好骗怎么办？

　　那就不要被他发现。

　　少年滚烫的体温生命力蓬勃旺盛，像野蛮生长的树木高耸入云，梅雪时低冷的体温被他感染，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不知为何，他心中微微一跳。
　　少年对他的依赖昭然若揭，赤忱热烈，心跟着解封，冰封化为水，然而，胸腔里一股盘旋的蛊虫浊气却被激发。

　　梅雪时脸色一变。
　　蛊虫发作了！
　　在他胸膛处发烫，犹如一柄匕首在他胸前搅拌，叫他痛得直打摆子，咬紧牙关也抵挡不住，身体一直往身后的墙上撞，冷汗迅速从鬓角滑下来。
　　这痛感分明只有几息，却度日如年。
　　很快，这种痛感就消失了。

　　但是梅雪时忍不住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
　　气流倒旋压迫了胸口，忍不住将血就这么喷出来，也顾不上其他，按住了胸口，双眸渐渐变得迷离，仿佛心智都遭到了影响。
　　程莲衣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了。

　　“师尊！”
　　“无事。”
　　梅雪时没有把蛊虫发作的事告诉墨明烛。
　　梅雪时面不改色，合拢衣裳，墨明烛飞快在药葫芦里取出三粒丹药，掺水助梅雪时服下，“师尊哪里不舒服别忍着，告诉我？”
　　梅雪时安抚道：“说了没事，我睡一会儿，若是有人找来，你就说我睡着。”
　　墨明烛拧着眉头担忧道：“我知道。”

　　梅雪时躺在层层遮掩的纱帐里偷闲小憩。

　　放下纱帘，墨明烛走到门外。
　　剑道长老在门外徘徊，见到他，松了口气，道：“明烛，你可出来了。你师尊就你这么一个徒弟，采瀛跟着裴寂应付外人，你本该跟着梅儿处理宗门内事务，但梅儿身子不好，性子又清冷，一心修炼，对这些事从来不上心，也懒得换，以后还得你多费心。论年龄，你比采瀛小，是二师兄，你的师弟师妹们若是有事肯定先来找你。”
　　墨明烛温顺接受了，“弟子知道，必定为师尊分忧。”

　　“对了，明烛，可以给我看看你的龙角吗？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龙。”

　　墨明烛便露出龙角，任剑道长老打量。
　　老头子心满意足，了却心愿，连夸几句：“乖徒，梅儿终于寻到了体贴的徒弟。”
　　随后欣然离去了。

　　不出梅雪时所料，很快就有南归门的修士来传递请帖，其他弟子们都累得在屋子里睡觉出不来，长老们也没舒服到哪里去，于是心安理得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墨明烛。
　　墨明烛并不觉得累，独自在水榭池心亭接待了他们，连礼仪都十分得体，他不说的话，别人都看不出他原是一条性情狂虐的龙。

　　“你是昆仑宗的弟子？怎么没见过？”
　　墨明烛道：“我刚入门没多久。”
　　“哦，那你们梅宗师跟着来了吗？”南归门的弟子不认识墨明烛，递交了请帖问。
　　墨明烛想起刚才大街上听见的闲言碎语，道：“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好说？不如你们去问裴宗主，他会告诉你们。”
　　弟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意识到了眼前的俊朗少年是个脑子聪明的。

　　有个牙尖嘴利的问：“你的师尊不就是梅宗师吗？你不知道吗？”
　　墨明烛心平气和道：“你都知道我师尊是梅宗师，就听不出我不想告诉你他的去向？”
　　“你……！”你个半天也没你出来半句话。

　　墨明烛施施然起身，拱手，“各位还请自便，告辞了。”

　　下午的时候，南归门的门主将裴寂请过去了，一直到晚上都没来找梅雪时。
　　梅雪时睡醒了，乐得清静，尤其是蛊虫也安生下来，便想下楼走走。
　　墨明烛不在，梅雪时自己出门。

　　一出门就碰见一场欺男霸女。
　　梅雪时出手，长袖翻飞，仙法灵妙，轻轻松松把女孩子救跑了，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怎么这么容易？恶霸一脸意兴阑珊的，反而在看见梅雪时那一瞬来了兴致，两眼珠好似红宝石。

　　梅雪时微微眯眸。
　　这恶霸…怎么有点眼熟？

　　梅雪时定睛一看，心中一惊，转身便要走。

　　“小莲花，要去哪儿？”
　　恶霸骄矜隽美的桃花目斜斜一瞥，目光落于梅雪时身后，问话倒是熟稔，“怎么见了我就要跑？”

　　跑？
　　梅雪时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管谁叫小莲花？”
　　梅雪时淡淡道：“手下败将，你还真敢出现在雁城？”

　　恶霸的唇角扬起一点点弧度，“为何不敢？现在的你，应该是我的手下败将才对吧？”
　　梅雪时冷冷道：“要不要试试？”

　　“枯荣剑出鞘，不见血不归。我惹不起你。”
　　“恶霸”卸下伪装，魔尊闻鸷现世。
　　“你就是太古板，不通人情，谁要是敢跟你开一句那种玩笑，啧，那是不要命了。”

　　和本子里传诵、说书人讲的故事不太一样，梅雪时和闻鸷并没那么水火不容。
　　只是看见了梅雪时对方，不是他死就是他死。

　　没有第三种选择。

　　清心寡欲的嗓音经年未闻，闻鸷有一阵恍惚，很快调整心绪，

　　“我看见你身边跟着一条应龙崽子，他很粘你，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抽筋？剥皮？烤了吃肉？小莲花，你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对他那么好，是有什么所欲？”

　　有。
　　要你的命。

　　“有。”梅雪时淡淡应了一声，收束广袖站起身，翩然玉立的身姿卓绝更胜当年，“他是我徒弟。”

　　闻鸷愣了：“什么！徒弟！你还有徒弟了！你通知我了吗小莲花？谁允许你有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