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夜晏酒

6、私心

　　“你能看到我？”姑娘脱口而出的话语里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你为什么可以看到我？”

　　“可能是缘分比较深。”青年回答的滴水不漏。

　　“你在撒谎。”

　　下一瞬间，枕夭已经倾身来到戚景行身前。
　　青年止住了想要后退的脚步，定睛看眼前距离不足一寸的姑娘，看她浓黑如鸦羽般的长睫轻扫，像是在他心间轻抚过的羽毛，扰得人心不得平静。

　　于是他问：“何以见得？”
　　“不要试图在妖面前撒谎。”枕夭拉开与青年的距离，“你身上任何的细节在我眼里一览无余。没有人可以在妖面前撒谎，人族中最狡猾的那一批都不可以。”
　　“为什么对我撒谎？”

　　“人贪心不足，总生妄想。”戚景行没有回答枕夭的问题，而是扯开话题。
　　他的腿冻得有些僵，抬脚时身形不稳，还未累积的白霜随着他的动作抖落，与周身的飞雪混在一起。
　　他朝后退两步。

　　“先回答我的问题。”
　　既然他拉开距离，枕夭自然没有再度逼近的道理，姑娘也朝后退两步，停在一个与青年之间距离相隔还算安全的地方：“我讨厌在我面前撒谎的人。”

　　青年似是无奈，恰在此时，冷风袭来，他没忍住咳嗽了一声，才接着道:“我请了出云寺的玄空大师，有意求得。”

　　“你身上善缘不浅，比我刚见到你时厚了许多。”枕夭不再纠缠，“广积善缘是好事，你做的很好。”
　　这辈子已成定局，带着满身的功德下地府，下辈子就不用再愁了。

　　姑娘就这样轻轻揭过方才的问题，好似方才追问到底的人不是她一样。
　　然后戚景行就看到姑娘伸手放在头顶，与他比了身高。

　　“你这个年岁该成婚了吧？”
　　“景行心有所属，就不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了。”

　　枕夭不太搞得懂人族情爱，她见过的不多，有印象的只有一对，但只那一对就足够他对情爱一事唯恐避之不及了。
　　但她还是衷心祝愿青年:“希望你和你喜欢的姑娘能白头偕老。”

　　青年的黑发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雪，他低头没看姑娘的眼睛：“我们会的。”

　　枕夭听出了他发自内心的欢喜，她眼前的这个青年，一定非常喜欢那个姑娘。
　　“等你成亲那日，我送你一份礼物。”

　　要是人族所有的有情人都能像他这样多好，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而不是让一个刚生出灵识的妖看尽人间缠绵悱恻的悲剧故事。

　　戚景行听着姑娘雀跃的声音忍不住勾起唇角，会的，他想着。

　　落雪盖不住少年人的情思，洁白静谧的院子里，像是枯萎了的桃树已经扎根数百年，最是动人的绮思已经落在上头，只等着来年开春，枝丫上抽长出嫩绿，开出成片的桃花，将最美的姿态呈现给世人看。

　　大雪逐渐稀疏，这场雪断断续续，直到将近除夕时才停下。

　　白日里红灯映着绿瓦屋檐，到夜里景色就更是美丽。
　　氤氲着朦胧火光的灯笼被逐个点亮，像是火星连成火海，一眼瞧过去，像是要盖过夜幕上繁星的颜色。

　　为了应景，枕夭身上也换成了火红色衣衫。
　　园子里也没被主人家放过，连她本体上都被挂上了灯笼，之前来挂灯的人说是喜庆。

　　除夕夜，这可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只是这样重要的日子，为何身畔的青年要在这里徘徊呢？
　　“他们都很开心的样子，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戚景行垫脚将准备好的红封放在姑娘身旁：“来给你送礼物。”

　　枕夭的手穿过那红封，颇为惆怅：“你这事干的不大地道。”

　　这东西就算送到她跟前，也就只能看两眼，今日这园子里人多，等青年一走，那边徘徊往复的姑娘估计要一拥而上，朝身边这只能看着好看的礼物动手了。

　　“这几年我不在家，今日先为你准备一份，等到明日，我会为你把之前缺的给备齐。”戚景行只眨眨眼睛，“姑娘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前几年，也没前多少吧，就是自从枕夭松了少年人一枝桃花，每逢年节他都要为枕夭准备礼物，她本来还是挺喜欢的，可次数多了，礼物更是看得到摸不着，欢喜逐渐也就淡了。

　　枕夭捧着脸无奈道：“你每年非要为我准备这东西于我无用。”
　　除了让她依稀记住几个年节，

　　“你可以当做是为我开心。”青年的手还未放下，接住了不知道怎么被风带到这里的碎纸，“只要你不拒绝，我就会很开心。”

　　戚景行想，这私心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宜在姑娘面前说出口。

　　“你们人族可真奇怪。”

　　面对姑娘的疑惑，戚景行不答。
　　青年只将已经看不出字迹的碎纸捻在指尖，心思已经不知跃往何方。

　　“但我不讨厌。”
　　枕夭看着风带动红封摇坠，看不远处飞回来的鸟雀正巧落在上面，然后一个爪滑，差点没掉下去，它扑腾起翅膀，然后避开那平滑的封皮，最后停留在隔壁。
　　她将指尖伸过去，然后小鸟啄了个空。

　　戚景行终于把举起的手放下了。
　　“十五清河有灯会，姑娘要去吗？”
　　青年看着枕夭的目光在不远处的灯火流连，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半月后的元宵。

　　枕夭收回一直停留在灯展上的目光，连绵的火光将寒冬季节的枯树染了一层红光，在夜里看着有些吓人。
　　这样安静的气氛，却很快被院墙外升起的烟火给剿灭，烟一朵朵花炸响在夜空，瞬间便卷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已经完全黑了。
　　明灭的烟火映在不远处站着的小姑娘脸上，她正捧着烛火，还要小心火苗不被强风熄灭。她等在小石桥另一头，因为桃树上挂着的那盏灯是最后一盏要点亮的灯了。
　　可郎君还在树下站着，那她就得等着。

　　枕夭刚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可以出去，但问题过完脑子就没吐出来，之前青年说过，他与佛家好像十分亲近。
　　比如之前见过那和尚，道行不算高深，但人家是正统佛门弟子，真说起来其实也是人族的佼佼者。
　　只是人族一生过于短暂，哪怕灿烂无比，于妖生漫长的枕夭而言，譬如正炸响在夜空的烟花，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