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糯团子

4、第四章

　　第四章

　　“你才是沈家的女主人，不需要迎合任何人。”

　　一晚上，明棠耳边环绕的，始终是沈丛宴这一句。

　　男人音色低沉喑哑，融于无边夜色中。

　　耳膜鼓动，明棠无意识揉揉耳尖，反应过来后，方想起自己早就挂断电话。

　　啊啊啊。
　　内心尖叫疯狂，明棠没忍住，对着空气在被窝中打了一套拳。

　　幸好卧室隔音好，宋颂住在隔壁，也没听见任何异响。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间明棠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梦里全是沈丛宴。
　　明明他们只见过两次面。

　　“沈丛宴……”
　　低声呢喃一句后，眼皮眨动。

　　明棠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迷糊睁开眼，险些被近在咫尺的母亲吓了一跳。

　　日光铺落一地，整间卧室宽敞明亮。

　　薛岚背对着阳光，女人着一件深蓝旗袍，窈窕曲线尽数笼在旗袍之下。

　　瞧见小女儿悠悠转醒，薛岚眉梢眼角掠过几分讶异。
　　“醒了？”

　　明棠迟钝睁眼，茫然全写在脸上：“……妈？”

　　在西苑住了将近一周，明棠也跟着逃避了一周。
　　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睁眼瞧见母亲，明棠还以为自己是在家中。

　　直至奶格木窗涌入视线，明棠后知后觉，自己不在家住了。
　　“你，你怎么来了？”

　　从未有过一刻面对薛岚，会是心虚的心态。
　　明棠默不作声往后挪动半步。

　　“怎么，我不来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家了？”
　　薛岚五官艳丽，年轻时就是大美人，风光无限。
　　“还是金屋藏娇，怕我来坏了你的好事？”

　　好不正经。
　　明棠撇撇嘴，重新滑入被窝，半张脸掩在被褥之下，她喃喃：“什么金屋藏娇，我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传来薛岚轻飘飘的一声。
　　“不是沈丛宴吗，你刚刚梦里还叫人家名字了？”

　　明棠面色一僵，像是被踩到尾巴。

　　薛岚时刻关注着明棠的表情，揶揄之后，只剩下震惊：“你和小沈真的……”

　　八卦面前，人人平等。

　　薛岚睁大眼：“之前我看视频，还以为你胡诌呢。你爸也说昨天在医院碰见你和小沈，还说你们以前就认识。”

　　明棠发烧住院的那一个多月，薛岚几乎夜不能寐，日日以泪洗脸，想忘记都困难。

　　她皱眉回想：“那时我天天守着你，沈家那孩子确实住在隔壁。”

　　那段时日薛岚注意力都在明棠身上，没多余心思打听别人家事。

　　“没想到你还偷偷背着我们谈恋爱，你先追的小沈还说他先追的你？”

　　明棠有苦说不出。

　　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圆它。

　　她现在身体力行感觉到说谎的可怕了。
　　明棠绞尽脑汁：“……记不清了。”

　　薛岚睨了女儿一眼，隔着被子拍拍她手背：“记不清就算了，妈妈给你带了砂锅粥，喝完收拾东西回家。”

　　明棠起床的动作一顿：“……我、回家？”

　　薛岚回以一个“不然呢”的眼神：“不回家你还打算在这住一辈子？”

　　明棠抿唇，半晌方讪讪：“回家的话，那个谁……不也在吗？”

　　薛岚轻笑：“你说思意啊。”

　　“嗯。”

　　关思意是当年护士换走的另一个小孩，薛岚真正的亲生女儿。

　　明棠拖着不敢回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害怕见到对方。

　　明明自己不是过错方，然而明棠总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是偷来的。

　　薛岚揉揉明棠后脑勺，轻声安慰。
　　“瞎说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薛岚面前，明棠永远都是小孩子，窝在母亲肩上蹭了蹭。

　　明棠终于问出自己深藏已久的疑虑：“妈妈，她……怎么样？”

　　薛岚笑弯眼睛：“小意人很好，很优秀，和你一样。”

　　明棠踟蹰：“那……他们呢？”

　　……

　　烈阳当空。

　　不比明棠所在的中心区繁荣，东郊发展较为落后。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明棠手上攥着一张薄薄的小纸条，好像一个外来闯入者。

　　明棠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两侧的居民楼老旧，电线杆伫立在路边，缠绕的电线横在头顶，似是小孩随意涂鸦的作品。

　　鸟雀立在电线上，一听脚步声靠近，立刻扑腾着翅膀，冲向天空。

　　晃动的电线留下了鸟儿曾经来过的痕迹。

　　前方小孩相互推搡嬉笑打闹，笑声在居民楼之间徜徉。

　　这里，是关思意的老家。
　　也是明棠的。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的话。

　　正值中午，来往车子众多，大多都是摩托车和自行车。

　　喇叭声不绝于耳，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遥遥的，明棠看见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关记牛肉面。

　　门口的灯牌久经风雨，尘埃厚厚的一层，可能是风吹雨打，最末尾的“面“字只剩下一半。

　　店铺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人流量也不少，多是常年关顾的街坊邻居。

　　“老关，我还是要一份牛肉面，大份的，面给我多一点啊，饿死了。”

　　“我要一份小份的，打包！嗳老关，怎么就你们两人，思意这周末没回来帮你们？”

　　掌勺多年，关父第一次露出慌张脸色，面条滚下锅，险些喷了自己一脸。

　　老顾客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侃侃而谈。

　　“老关这女儿可厉害了，刚毕业就进了大公司。周末不加班还来店里帮忙，不像我家那个，整天就知道玩手机。”

　　锅碗瓢盆声渐起，混着烟火气，组成了最为日常的生活。

　　直至时针划向一点，店内客人才逐渐减少。

　　锅炉暂时停止了工作，关家两口子相继收拾桌上的残羹，以及客人的碗筷。

　　“老关你看看……你好，请问要吃点什么？”

　　遮阳伞挡住了门口人影大半身子，关母擦桌子间隙，恰好瞧见有人在店门口，扬高声音打招呼。

　　遮阳伞收走，映入视线却是一双澄澈空明的眼睛那个。

　　女孩戴着口罩，巴掌大的一张脸几乎掩在口罩之下，然而还是难掩美色。

　　生面孔，看样子也不像是本地人。衣服牌子关母看不懂，只是凭直接，必定是价值不菲，像是哪家大小姐。

　　“我……”
　　眼睫轻动，喉咙滚过好几句言语，最后却没有只言片语出声。

　　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彻底崩塌，得知自己不是明家的小孩后，明棠其实做过好几次梦。

　　梦里她能听见亲生父母在唤自己，然而却永远看不清面容。茫茫白雾飘渺，明棠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

　　而如今，亲生父母近在咫尺，明棠却忽然心生退缩之意。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第一次害怕别人不喜欢自己。

　　“我，我……”

　　“两份牛肉面，不加葱。”

　　蓦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醇厚嗓音。

　　明棠震惊回眸，一眼瞧见立在自己身后的沈丛宴。

　　黑色衬衫挺括立体，腕上戴着名表，一身打扮随时都能赴晚宴。

　　店内突然来了两个陌生面孔，关母下意识看向丈夫。

　　眼神交换后，关父心领神会，代替妻子接待客人。
　　“两位……一起的吗？”

　　沈丛宴点头：“一起。”

　　空白的大脑尚未找到填充物，沈丛宴先一步牵住明棠手腕，往里走去。

　　桌面刚擦过，水渍遍布，沈丛宴坐在明棠对面，习以为常抽出纸巾擦拭。

　　“你怎么会在这？”

　　没时间打量店铺，明棠满心的狐疑，都落在沈丛宴身上。
　　“奶奶告诉我的。”

　　怔愣数秒，明棠方意识到，沈丛宴口中的奶奶，和自己的奶奶是同一人。

　　昨日还是明老夫人，今天就改口了。

　　明棠无语，自顾自打量店内的装潢。

　　很普通的装修，大白墙，墙上粘贴着饮料广告，桌上除了一次性筷子，还有调料瓶。

　　店铺小，厨房设在进门处，大铁锅汩汩冒着热气。

　　“两碗牛肉面。”
　　关父动作娴熟，倒腾着手中的面条，吆喝，“两位要加辣吗？”

　　沈丛宴：“不用。”

　　明棠：“不……”
　　又一次被抢答，明棠狐疑望向沈丛宴：“你也不吃辣？”

　　沈丛宴视线在明棠身上轻点，意思不言而喻。

　　显而易见，又是明老夫人泄的密。

　　“奶奶怎么这样啊。”

　　什么都跟别人说。

　　明棠小声嘟囔，等面间隙，不忘拿起手机对明老夫人发起控诉。

　　嫌口罩戴得闷，明棠不做他想，将口罩往下拽了拽。

　　瞬间，女孩一张精致小脸显露在空气中。

　　恰巧牛肉面准备完毕，关父一手端一碗，笑呵呵送至明棠桌上。

　　“牛肉面好了，调料瓶在这边，如果需要……”

　　余音未落，关父眼角的笑意忽然僵住，盯着明棠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你……”

　　挣扎许久，那两个字堪堪从唇齿间吐出。

　　关父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满是皱纹的一张脸颤巍巍：“明、明棠？你是明棠吧？”

　　双眼泪花闪现，听到动静的关母从里间走出，看见明棠那一刻，手中的碗筷险些掉落在地。

　　明棠无措定在原地。

　　事情的发展完全脱轨，她先前只是想偷偷跑来看一眼父母。

　　站门口那会又不甘心，想着吃完一碗牛肉面再走。
　　没想到会被认出。

　　“我……我看过你演出。”

　　最先镇定的，反倒是关母。

　　常年泡在工作中，关母一双手干巴巴，瘦骨嶙峋，她下意识往后藏了藏，说话都结巴。

　　“在手机上，思意给我们发的，说你……很厉害。”

　　她和丈夫一辈子靠着牛肉面营生，听不懂明棠演奏的小提琴。

　　唯一知道的就是，明棠过得很好，特别好。

　　小小年纪便收获了“天才”的称号，长大后又在世界各地巡演比赛。

　　从未想象过的认亲就在自己眼前。

　　明棠手足无措，下意识朝沈丛宴投去求助一眼。

　　关父关母也察觉到在场还有一人，两口子忙不迭擦去眼泪。
　　“明、明棠，这位是你……”

　　气质不凡，风度斐然。关父小心翼翼猜测，“这是你男朋友吗？”

　　兴许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画面，关父语无伦次：“挺好的挺好的。”

　　关父对金融一窍不通，自然没看过有关沈丛宴的报道。只是觉得他和明棠站一处，郎才女貌。

　　“不，我们只是……”
　　讷讷张了张唇，明棠迫不及待想否认。

　　不曾想沈丛宴会抢先一步：“不是。”

　　关父面色一怔，眼底掠过几分茫然和懵懂，恭喜的话说至一半，尽数咽了下去。

　　沈丛宴脸色不变，口吻却比方才郑重许多。

　　他重新介绍自己。

　　“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棠棠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