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轻云故

14、云境

　　尤奚先前对霍寻炀说，自己会考虑，但当时他首先的想法是拒绝。不过在夜晚准备歇下时，又忍不住回想起他和常洵为数不多的那几次见面。

　　即便他没有那些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可每当想到常洵在得到拒绝的答案后，脸上露出的失落神情，他就有些不忍。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来自于哪里，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他真的回绝了常洵的请求，恐怕会是一个不妙的决定。

　　于是在第二日，下定决心的尤奚便直接让人叫来了常洵。

　　得到消息后的常洵很快便找到了尤奚，因为传话的那人并没有告诉他具体原因，所以在去往尤奚住处的路上，常洵心中一直都很忐忑。

　　尤奚平日里也和大家一样，住在算不上华丽的小院内，只是在小院中长满了不少的花花草草，似乎是尤奚在闲暇的时间里随手种下的。只不过在神力的孕育下，那些花草倒也长势不错。

　　常洵踏入院子后，就被那些花团锦簇的花丛吸引住了目光，在他的印象当中，尤奚好像一直以来都格外钟情花草这些，其热爱程度大概远超过那位掌握木属性的落琼国的神明。

　　尤奚在常洵进入院子后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本来他是想让常洵进屋说的，可是见他似乎被那些花木彻底吸引了注意力，最终还是颇为无奈的走出了屋子。

　　“既然已经来了，不如我们坐下聊吧。”尤奚在院中央的茶桌边对常洵出声说道。

　　常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机灵，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回头就见到尤奚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了院中。

　　他在心中微微懊恼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尤奚的出现，而且还在他面前愣了神，当即便行礼道：“尤奚大人。”

　　“之前不是说过，对我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尤奚说完，见到常洵的神情便知道他是根本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随后只得轻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邀请道，“过来坐吧。”

　　虽然他和常洵这段时间并没有怎么见面，可也摸清了一点他的心思。就好比别人可以毫无压力的与自己开着玩笑，将他视作一个“朋友”。但常洵却总是会将自己和他之间划上一道鸿沟，于是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像是将他当成了一位高高在上的“神”。

　　如若不是他清晰的记得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尤奚都有些忍不住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做过什么，才让常洵这么清晰的划清了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眼下常洵听到了尤奚的邀请后，虽然有些不大乐意，可是见尤奚一直盯着自己，大有他不过去就这么耗下去的打算，也只能慢慢地抬脚走了过去。

　　终于，常洵在尤奚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坐到了石凳上。天已是大亮，日光也早已照到了这座院子里。可是常洵却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从石凳上，透过衣料传向身体的冰凉触感。

　　两人隔得近了，尤奚便能清晰的察觉到常洵的不自在。常洵自坐下后就低垂着头，也不看他，就身体僵硬的坐在那，似乎接下来等待他的不是其他事，而是处置他的死刑通知。

　　尤奚被常洵这幅模样弄得有些迟疑，开始怀疑自己昨晚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常洵。”

　　常洵下意识的抬起头，答了一声：“是！”

　　下一刻，常洵的目光便和尤奚的眼睛对上。几乎是一瞬间，常洵就看到了尤奚面上的犹豫，以及那双独属于神明的金色瞳眸中，倒映出惊慌失措的自己。

　　常洵有些不自在的想要下意识错开目光，可是尤奚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抢先一步问道：“你很怕我？”

　　常洵便不敢动作了，只能轻微的摇摇头，小声否认道：“没有。”

　　“那为什么要和我这么疏远呢？”尤奚保持怀疑态度。

　　常洵便抿唇不说话了。其实他自己是知道为什么的，自己虽然与尤奚相处这么长时间，可也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上下级关系。再加上常洵自记事起就跟随在尤奚身边，尤奚便如一位长者，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可如今的尤奚却说要与他平起平坐，这对他来说便是大逆不道，是对他神明最大的不敬。他知道若是想要取得尤奚的信任，就应该放下那些恭敬，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排斥这种想法，演变到最后反而像是害怕见到尤奚了一般。

　　尤奚见常洵彻底沉默下来，同时脸色也苍白了下来，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斥责的话来，只是轻叹了一声，半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岔开了这个让气氛冷凝下来的话题，“你这般怕我，又为什么想要留在我的身边呢？”

　　常洵这次倒是答得很快，“大家都各司其职，我也想为这里做点什么。”

　　“你就不怕我给你什么危险的任务吗？”尤奚有些好奇的问道。

　　常洵摇了摇头，神情难得的坚定，“能为大人分担，是我的荣幸。”

　　尤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了一声，“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让小孩设身危险的想法。”

　　常洵的神情一僵，却没有贸然开口质问，似是在等待尤奚接下来的话。

　　“若是你能不这么害怕我的话，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吧。眼下其他的职位都已经有人选，我也不能贸然让他们离开。我身边倒是缺一个做些杂活的人，你愿意吗？”尤奚有些犹豫的看着常洵，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话音落地，常洵却没有立即回答。

　　尤奚也不打扰，让他自己考虑清楚。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尤奚以为可能这件事真的让常洵感到为难，并且要被他拒绝的时候，就见到常洵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你可想清楚了，若是留在我身边，那你可是要时时面对我。”尤奚又确认了一遍。

　　毕竟一开始常洵见到他时，以及对他接近时所表现出来的反应，让他不得不反复确认，以免之后再让人感到不自在，又不愿意和他说。

　　可常洵却意外的肯定了自己的答案，“我想清楚了，大人。”

　　尤奚便又有些不懂常洵的想法了，这也让他不禁沉思起来，想着如今的小孩心思是不是都如常洵这般难以捉摸。

　　“既然如此，那你这几日就搬过来吧。”尤奚呐呐开口，“院中的那些空房间你挑间自己中意的。”

　　常洵默默点头，“是。”

　　谈话结束，尤奚也不再强留常洵，只让人回去收拾东西，于是常洵便起身向尤奚辞别。

　　等他回到先前的小院时，就见到等在那里的池声。

　　“怎么样，尤奚怎么说？”池声是见到有人过来通知常洵的，所以眼下见常洵终于回来，于是便赶忙迎上前去，问道。

　　常洵此刻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同时心中也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之情，“大人同意了我的请求。”

　　“真的？”池声有些惊讶的反问，在得到常洵肯定的回答后，也忍不住替他高兴了起来。

　　常洵简单的将尤奚的话复述给了池声，同时又说道：“尤奚大人让我搬到他那边去，所以我可能……”

　　见常洵说话迟疑，池声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你如今也算是归复原职了，是好事啊。而且你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留在尤奚身边或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只是我恐怕就没办法替你寻找破解秘境的办法了。”常洵有些歉意的看向池声。

　　“这有什么。”池声“嗐”了一声，随即又道，“这件事本来就该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你也不用觉得有歉意。”

　　“若是有什么线索，我也会来通知你的。”常洵便只能说道。

　　池声点头应着，随即又抚慰道：“正好我这些天也准备出去看看，你离开了反倒是让我少了些抛下你的愧疚了。”

　　“你要走？”常洵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池声。

　　池声点了点头，“我这几日得到了一些启发，既然是尘世方碑的考验，自然不是让我们简简单单的按照原有的过去走下去，总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常洵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只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池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两人又互相叮嘱了一阵，随后便各自回房收拾起了行李。或许是知道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两人都不会再见，所以在分别前夕，他们默契的没有提及何时再见。

　　常洵和池声分道扬镳后，径直朝着尤奚的住处而去。和池声谈过后，他反倒是放松了不少，也开始隐隐期待起了接下来的生活。

　　或许是他先入为主的将尤奚奉为高位之上，遥不可及的神明，所以反倒忘记了一开始，他也曾渴望过与尤奚相识在最初，他们都没有受到那些灾厄侵蚀的苦难之前。

　　而现在，命运给了他这个机会。